历时近两周的翻译与整理，终于临近收尾。
路明非放下最后一份由遗迹抄录的龙文残卷，指腹摩挲着眼眶，酸涩感顺着眼角蔓延至太阳穴。面前的稿纸堆叠如山，边缘因反复翻阅而卷翘，散落的参考资料铺满桌面，无声镌刻着这些日夜的殚精竭虑。
大部分内容已理清脉络，余下的多是重复校验或意义次要的边角信息——无非是进一步明确了几位龙王的疆域，以及些深奥却缺乏实操细节的炼金术原理与矩阵图谱。
他心里门儿清，这已是日本分部，或是说蛇岐八家，能向“外人”分享的极限。“说白了就是防贼似的防着外人，”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指尖戳了戳最底下一本封皮厚重的古籍，“我这‘专家’当得跟个编外临时工似的，核心资料连边都摸不着。”
那些真正触及秘辛的一手文献，定然被严密封存于神社深处，或是只有家主知晓的密库之中，绝无可能交到他这个“学院专员”手上。
他能接触并翻译的，本就是经过筛选的“无关紧要”或难以独立解读的部分。即便如此，仍然藏着《末日录》这样足以在混血种世界掀起滔天巨浪的文献。
一阵轻微却带着特定频率的蜂鸣，从贴身携带的加密卫星电话中传来。那不是普通来电提示，而是直联卡塞尔学院本部、仅少数人知晓的“专线”。
路明非精神一凛，扫过空荡荡的古籍室，确认周遭无人后，迅速移步至窗边信号稳定的隐蔽角落，按下接听键。
“喂？”他压低声音，气息都放轻了几分。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零特有的清冷嗓音，仿佛冰泉在岩石上流淌，背景静得能听见空气的流动声，“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我一个人在档案室。你怎么能打通这个电话？”路明非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厚重的书架和紧闭的门窗构成了一道私密的屏障，但零语气中的凝重还是让他的心头一紧，“出什么事了？”
“用了点小特权，这不重要。有件事我需要提醒你一下。”零的语速平稳，“校长在不久前的全球混血种紧急会议上，正式公布了基于《末日录》破译成果命名的四大终极言灵现象，还将命名者荣誉归于‘卡塞尔学院卓越的古文破译专家’。”
她顿了顿，声音锐利如冰刃：“会议密级虽高，但参与方众多。只要不是蠢货，稍作联想近期动向与日本分部的动作，不难锁定真正的破译者是谁。”
路明非的心猛地一沉，喉咙干涩得发紧：“所以……”
“所以昂热校长此举，是策略性的明牌。”零的声音毫无波澜，却一针见血，“他要让混血种世界的高层——尤其是那些潜藏水下、可能已被龙类势力渗透的家族与组织，清晰认识到你的价值。你不只是‘S级’，更是目前已知唯一能相对流畅解读核心龙文、洞悉古老禁忌的关键‘钥匙’。”
半秒的沉默，像是留给路明非消化这冰冷事实的时间：“对真正的屠龙者而言，你的能力至关重要，他们会不择手段保护你、争夺你；但对龙类，或是与龙类勾结的势力来说，你是必须拔除的眼中钉。”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路明非忽然想起面馆里那个眼神妖冶、出手狠辣的男人。那不是偶然冲突，而是嗅到血腥味而来的第一匹狼。
“校长这是……把我当鱼饵扔出去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还有难以掩饰的苦涩，心里早已开始吐槽，“合着我这S级不是来屠龙的，是来当诱饵钓大鱼的？还是有特殊作用的限定款鱼饵？”
“可以这么理解。”零的确认直接而冰冷，“但钓鱼线仍握在他手中。公开你的价值，意味着将你置于所有自诩‘守护者’的混血种势力目光焦点下。”
“为避免怀疑，也为确保你这把‘钥匙’不落入敌手，任何有分量的混血种家族或组织，在其势力范围内，都必须将你的安全等级提至最高。这是变相的保护，用阳谋迫使各方表态、承担责任。”
道理路明非懂，可那种被推到舞台中央、聚光灯直射的感觉，仍让他浑身不自在——台下既有喝彩的观众，也有隐匿在阴影里、瞄准他心脏的刺客。
“这哪是当关键棋子，分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由得在心里吐槽，“昂热校长您这算盘打得，我差点没看出来！哦，我确实没看出来……”
“我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说白了，我现在是块明晃晃的靶子，但也是被无数‘保镖’盯着、不好下手的靶子。”
“正确。”零的声音似乎柔和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因此你要比以往更警惕。日本局势本就复杂，蛇岐八家的保护未必周全。校长此举加速了矛盾暴露，你未来的每一步都可能暗藏杀机。小心点，别受伤了。”
“我知道。”路明非望着窗外东京阴沉的天空，铅云密布，像化不开的浓墨，压得人喘不过气，“谢谢，零。”
“嗯。”零应了一声，没有多余告别，通讯干脆利落地中断。
路明非缓缓放下卫星电话，指尖冰凉。他走回堆满文献的书桌旁，却没有落座。古籍室的寂静像墨汁般浓稠，空气中弥漫的旧纸与灰尘气息，此刻竟成了陈腐秘密与潜藏危险的隐喻。
昂热校长的“钓鱼”计划清晰而冷酷，完全符合那位复仇者的行事风格——为了最终胜利，必要的风险与牺牲皆可计算。而他路明非，不知不觉间已从那个探寻自身秘密的普通学生，变成了棋局中牵动多方的关键棋子，光芒耀眼，却也危机四伏。
他的翻译能力、窥见的《末日录》真相，甚至连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身份，都让他再难藏身幕后。混血种的期待、龙族的杀意、各方势力的算计，终将如无形浪潮，从四面八方涌来。
路明非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那枚老唐赠予的指环，温润的金属触感在指尖蔓延。又隔着衣物，感受到肋下枪套中炼金手枪的冰冷硬度，以及腰侧短刀刀柄的粗糙轮廓。“好歹还有点家伙事儿防身，”他小声嘀咕，“不然真成了裸奔版鱼饵了。”
保护与杀机并存，价值与危险对等。这便是昂热为他铺开的路，通往真相与终局，且无路可退。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气流吹动桌面上几张未整理的稿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