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之地的感悟与徐炎引发的规则涟漪,让陈凡对“唯一”之路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但他也敏锐地察觉到,继续停留在这规则朦胧的至高层面苦修,进展已开始变得缓慢。
那层通往“唯一”的薄膜,需要的似乎不仅仅是力量的积累与规则的领悟,更需要某种对“存在”本身的、更加血肉饱满的体悟。
吾我那句“搅动天地”的嘱托,或许并非单指力量层面的征服与变革。
“红尘历练……”
一个念头在陈凡心中升起。并非转世重修,那对他如今的境界而言意义不大。
而是以本尊之躯,真正沉入那万千世界的滚滚红尘之中,去体验那些他曾俯瞰、却未必真正理解的——众生百态。
他想起周岩那源于不公与背叛的刻骨执念,想起徐炎在绝境中爆发出的疯狂与偏执,想起聊天群中每一个“碎片”那独特而鲜活的人生轨迹……
这些,都是“原初之我”分散出去的、承载了不同命运与可能性的“他”。
为何要如此?
仅仅是为了增加复苏的几率?还是有着更深层的原因?
陈凡隐隐感觉,答案或许就藏在这看似纷乱无序的红尘万象之中。
他心念一动,周身那浩瀚如星海的至道气息瞬间内敛至极致,混沌色的眼眸也变得平凡无奇,青衣化作寻常布衣,一步踏出,便已离开了边界之地,无声无息地落入了一个生机勃勃、却又充斥着战乱与苦难的低武古代世界。
他没有动用任何超越此界规则的力量,如同一个真正的过客,开始了他的行走。
………………
于是他走过烽火连天的边关,看见士兵们在家国大义与对死亡的恐惧间挣扎,看见将领的野心与士卒的忠勇,也看见战争背后,那由贪婪与利益交织成的无形之手。
他坐在残破的城垣下,听一个老兵絮叨着故乡的炊烟与死去的战友,那浑浊眼中的眷恋与麻木,是归墟之力无法“归寂”的复杂人性。
他行至江南水乡,流连于烟雨楼台,见过才子佳人的风月情浓,也见过商贾巨富的纸醉金迷。
他在画舫上听曲,在酒肆中独酌,感受着那繁华表象下的虚浮与人们对短暂欢愉的追逐。
他曾被一个痴情的书生拉住,听他倾诉对一位青楼女子的相思之苦,那书生眼中的炽热与痛苦,纯粹而脆弱,是力量无法直接赋予或剥夺的情感。
他潜入深宫大院,目睹了帝王将相的权谋争斗,兄弟阋墙,父子相疑。
那金銮殿上的九五之尊,拥有至高权柄,却夜不能寐,疑心重重,其内心的孤寂与恐惧,比寻常百姓更甚。
他也曾在冷宫角落,见过被废的妃嫔对着枯井喃喃自语,那疯癫之下,是对往昔荣华与情爱的无尽追悔与怨恨。
他更在乡野民间,体会了寻常百姓的喜怒哀乐。
春耕秋收的艰辛,婚丧嫁娶的习俗,邻里间的互助与龃龉,对神灵的虔诚祈福,对苛捐杂税的无奈抱怨……
他在一个瘟疫横行的小村停留,以略通医术的游方郎中身份,救治村民。
他亲手触摸过生命的脆弱,感受过死亡降临时的恐惧与不甘,也体会过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感恩。
那些淳朴村民递来的、带着体温的粗粮饼子,比任何天地灵物都更让他触动。
他不再是以至高存在的视角去“观察”和“分析”,而是以平等的、沉浸式的姿态去“经历”和“感受”。
他会在看到无辜者受难时心生恻隐,会在遇到不平事时暗中援手,会在欣赏美景时驻足流连,也会在感受到人性之恶时沉默不语。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学生,重新学习着“人”的课程。
学习喜悦,学习悲伤,学习愤怒,学习无奈,学习爱,学习恨,学习那交织在灵魂深处、无法用简单规则定义的复杂与矛盾。
在这个过程中,他对自己那分散诸天的“碎片”们,有了更深的理解。
李无独那份狡黠与不羁,慕言安对仙道的执着与超然,许湛那独属都市的逍遥,龙武那纯粹的武者热血,方玄对古道法的淡然,罗千在末日中的坚韧求生,赵澈对灵魂层面的敏感,叶天对知识与真理的渴求,徐炎在魔道中挣扎出的冰冷秩序……
还有周岩那被不公压垮后爆发的极端怨念……
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像是从“原初之我”这块巨大的、混沌的钻石上,敲下来的、拥有独特棱面和光彩的碎片。
他们体验着“原初”可能永远无法亲自体验的、具体而微的人生。
“原来如此……”
陈凡行走在一条泥泞的官道上,任由雨水打湿衣襟,心中恍然有所悟。
“原初之我”将自己分散,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增加复苏的后手,更是一种……对‘存在’本身的极致探索。
作为那等近乎概念源头的古老存在,“祂”本身可能已经失去了体验这些具体而微的、充满局限性与偶然性的“人生”的能力。
“祂”的力量或许可以创造世界,定义规则,但“祂”无法真正体会一个凡人面对生老病死的无力,无法感受一份爱恨情仇的炽烈,无法理解在特定社会规则下人性的挣扎与闪光。
将这些具体的、充满烟火气的“体验”分散出去,让无数个“我”去经历、去感受、去痛苦、去欢欣……
当这些承载着不同人生滋味的“碎片”最终汇聚时,带回的将不仅仅是力量,更是对“存在”的、无比丰富而深刻的理解。
这是一种超越力量层面的、对“道”的补充。
“我”之所以是“我”,不仅仅因为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无尽的寿命,更因为拥有独特的记忆、情感、体验和由此形成的独一无二的视角与认知。
陈凡停下脚步,站在雨中,看着远处村庄里依稀的灯火。
他忽然有点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原初之我”要把自己分成那么多意识。
明白吾我为何说融合需要契机,不能急于唤醒那可能带来无序混乱的“原初”。
也明白了自己这“变数”存在的意义——他不仅是复苏的坐标,更是所有“碎片”体验的汇聚点与升华者,是那个要将无数份“人生”淬炼成全新“唯一”的关键。
他的红尘历练,并非浪费时间,而是在补全那通往“唯一”道路上,至关重要的一环——对‘我’之内涵的充实。
他不再急于去“否定”那些可能性分支,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和“包容”它们代表的不同人生轨迹与情感体验。
他感觉到,自身那“唯一”的光焰,在这种心态转变下,非但没有减弱,反而燃烧得更加温润、更加厚重,与自身存在的联系也愈发紧密。
就在他心有所感,准备继续前行时,前方官道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惊慌的哭喊。
一伙凶神恶煞的山贼,正在追杀一辆看起来颇为华贵的马车。
护卫死伤殆尽,车帘被掀开,露出里面一张惊恐绝美的少女脸庞,以及一个试图用身体保护她的、瑟瑟发抖的老仆。
很俗套的情节。 但此刻在陈凡眼中,却无比真实。
那是正在发生的、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生”。
他没有动用归墟之力,只是默默地、从路边的泥泞里,捡起了一根还算结实的枯树枝。
然后,朝着那伙山贼,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