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降临。
格物院的灯火彻夜未熄。
楚云舒指尖在那枚刻着复杂纹路的铜牌上飞速划过,一道道被破译的信息,如流水般呈现在她面前的沙盘之上。
越看,她的眼神便越是冰冷。
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阴毒。
夜枭,早已通过收买三皇子的一名核心幕僚,将三皇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一边假意支持三皇子,一边却伪造了大量“七皇子勾结北狄,意图谋反”的证据。
而那封威胁她的“影阁夜诏”,根本就是个幌子!
夜枭的真正计划,是在三日后的太庙祭典上,引爆早已埋设在宗祠周围的火药,将“刺杀皇帝、炸毁太庙”的罪名,同时嫁祸给“勾结外邦”的七皇子和她这个“妖言惑众”的镇国侯!
届时,三皇子以“清君侧”为名出兵,便可顺理成章地掌控全局。
而对她,夜枭还有更深一层的算计——他要用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和混乱,逼她在绝境之中,暴露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或知识,从而让她彻底被天下人视为“妖物”,万劫不复!
“你想用恐惧来操控我,用混乱来逼出我的底牌?”楚云舒指尖轻轻划过铜牌背面那幅微雕的火药埋设地图,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森然的笑意,“可你忘了,科学家最擅长的,就是从混沌里,建立秩序。”
翌日,大朝会。
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太常寺卿周立文手持象牙笏板,须发戟张,身后站着二十一名须发斑白的宗室重臣。
“臣,联名宗室诸公,泣血上奏!”周崇文声如洪钟,响彻大殿,“镇国侯楚云舒,以妖术寻得伪诏,妖言惑众,致使储位动荡,人心惶惶,已成动摇国本之祸源!恳请陛下,即刻削其兵权,收其侯印,交宗人府论处,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龙椅上的皇帝眉头紧锁,眼神深处闪烁着疲惫与犹豫,迟迟没有表态。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楚云舒一身绯色朝服,自百官队列中,缓步而出。
她没有看周立文,甚至没有看龙椅上的皇帝。
她只是平静地从袖中取出那枚刻着“壬寅密档”的铜牌,以及灰雀按下的血手印供词,双手呈上。
“陛下。”她的声音清越而沉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臣,从未觊觎储位,但,有人想借储位之争,行毁我新政、乱我国运之实。”
话音未落,她胸前那枚玉简印记,金色的血脉纹路微不可察地一闪。
气运共鸣!
这是自她公布遗诏,国运发生偏转后,系统出现的全新能力。
在这一瞬间,她竟清晰地感知到了龙椅之上,皇帝心中那一闪而过的杀机、忌惮,以及更深层的……动摇。
他在动摇什么?
楚云舒压下心头的震动,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天颜。
“陛下,朝堂纷争,不过是口舌之利。孰是孰非,不若让事实说话。”她微微躬身,说出了一句让满殿死寂的话。
“不如,就让臣在这里,为陛下推演一场——未来三年,大晏天下,由谁来治,百姓能多吃几口饱饭?”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周立文等人目瞪口呆,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而立于丹墀之下,始终渊渟岳峙的裴衍,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抹微光。
他藏于宽大官袍下的手,将那枚随时可以调动禁军的铁令,悄然收紧。
这场棋局,终于从被动的防守,转为了主动的进攻。
金銮殿内,落针可闻。
楚云舒那一句“为陛下推演未来”,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凝滞如铁的朝堂气氛,将所有人的心神都震得一片空白。
推演未来?
这是何等狂妄之言!
在这些浸淫于子曰诗云、敬畏天命的臣子眼中,这与妖言惑众何异?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太常寺卿周立文最先反应过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指着楚云舒的手都在颤抖,“国之大政,岂是能用你这等江湖术士的卜算之法来决定的?陛下,此女已入魔障,万不可信啊!”
“不错!天命玄奥,岂是凡人可以窥探?镇国侯,你这是在亵渎上天!”
“请陛下降罪,以正视听!”
旧党官员们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纷纷附和,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然而,楚云舒只是静静地站在殿中,神色没有丝毫波澜。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义愤填膺的老臣,而是对身后的楚月使了个眼色。
楚月会意,与凌雀转身出殿。
片刻之后,两人抬着一卷沉重的物事,一步步走入殿中。
“哗啦——”
一声绵长而清脆的声响,一幅长达三丈、宽逾一丈的巨型绢布画卷,在金銮殿光洁如镜的地砖上,被缓缓展开!
满殿的声浪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幅从未见过的图卷牢牢吸住。
这并非山水画,也非人物图。
整幅画卷被一条醒目的朱砂中线一分为二,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墨色小字、复杂的方格、以及无数纵横交错、颜色各异的线条。
线条的每一次转折、每一个交汇点,都标注着精确到个位数的数字和详尽的注解。
左侧,顶端用大字写着“景琰策”,其下延伸出的路径图上,赫然标注着:“新政元年,废实务科,裁格物院,严控科举取士门类……预估税负增三成,流民暴动十七起,北疆军粮亏空,失守两城。”每一个预测之后,都附有详尽的数据来源和变量分析,逻辑链条严密得令人窒息。
右侧,则是“景珩策”:“推广水泥堤坝、兴修水利,开放部分地区女子科考,试行农具改良,减免商税……预估粮产升四成,江南商路复苏,边患因后勤充足而缓解。”
这哪里是什么卜算,这分明是一份用冰冷数字构建起来的、关于国家命运的精密报告!
“楚云舒!”太子太傅杨维安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一拍身前的朝班栏杆,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妇人焉知天下大事!这般故弄玄虚的图表,不过是你的臆测之言,岂能当真?”
“杨太傅。”楚云舒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却如金石掷地,字字清晰,“您说这是臆测?”
她淡然一笑,从袖中又取出一份折叠好的数据对照表,递给内侍,呈交御前。
“去年江南大旱,陛下可还记得?臣曾上奏推广‘风力提水机’,杨太傅您以‘奇技淫巧,有违天和’为由,严令门生故吏抵制。结果,采纳新法的临安县,亩产虽减,却仍比邻县高出三斗。而杨太傅门生孙明志所管辖的永丰县,因固守旧法,开渠无力,饿殍遍地,流民数千。这不是图,杨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