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睫毛颤了颤,首先撞进瞳孔的是顾明琛泛青的下颌线。
那线条紧绷着,像是被夜色打磨过的刀刃。
他的拇指还按在她人中上,指腹的薄茧粗糙地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那种真实感让她心头一震,不像记忆之海里那些漂浮不定的光,那样虚幻而遥远。
“林昭?”他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沙哑,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低鸣。
她眨了眨眼,重影渐渐聚拢:裴婉如的白大褂下摆沾着黑灰,正蹲在她身侧扯开医疗箱,金属器械叮当作响;程子安的作战靴碾过碎玻璃,脚步沉稳有力,对讲机贴在耳边喊“医疗组两分钟内到”;主控室的警报声尖锐刺耳,几乎穿透耳膜,零号的代码洪流仍在屏幕上翻涌,最后一行血字像根烧红的针,扎进她视网膜,灼得她眼眶发酸。
鼻腔里的铁锈味突然浓烈起来,血腥气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像是某种燃烧后的残渣。
她抬手去擦,指尖沾了血,却鬼使神差地抚上顾明琛的脸,他左额有道擦伤,血珠正顺着眉骨往下淌,在下巴积成暗红的点,温热而黏腻。
“疼吗?”她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顾明琛的瞳孔猛地收缩,按在她人中的手顿了顿,转而扣住她手腕:“我不疼。”他说,喉结滚动,声音低沉,“你流了好多血。”
裴婉如的镊子夹着棉签凑过来,林昭偏头躲开:“先听我说。”她舔了舔发涩的唇,舌尖尝到一丝咸腥。
她想起意识被撕裂时,那道贯穿宇宙的呼唤,观测者的信息像星尘落进思维,闪烁着微弱的蓝光,“他们……最后的信息是‘选择权在你们手中’。”她深吸一口气,胸口隐隐作痛,“而我们,选择了未来。”
顾明琛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
他身后的程子安突然扯了扯耳机线:“顾工,干扰矩阵恢复37%,可以尝试同步打击。”
林昭这才注意到顾明琛的袖口在滴血,他右手背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划伤,血正顺着指缝滴在她胸前的实验服上,温热、缓慢,像一场无声的雨。
“你什么时候,”
“刚才搬碎石的时候划的。”他打断她,低头用拇指抹掉她鼻尖的血,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现在需要你脑波信号校准。”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像怕惊散什么,“可以吗?”
林昭点头。
裴婉如已经把脑波仪扣在她太阳穴上,冰凉的电极贴着皮肤,让她想起实验室里那些精密仪器冰冷的触感,也让她更清醒地意识到此刻的重要性。
顾明琛转身走向控制台,作战靴踩过碎玻璃的声音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心上。
他的背影有些晃,林昭这才发现他左腿裤管浸透了血,刚才冲进来时被钢筋划的?
“同步开始。”程子安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响。
主控室的屏幕同时亮起蓝光,七座共振塔的实时画面在墙上铺开,如同七颗即将熄灭的星辰。
林昭看着顾明琛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每一下敲击都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键盘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节奏与她的心跳逐渐重合。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着,脑波仪的蜂鸣声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那些共振塔的频率逐渐重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共振。
“第三座塔能量过载!”程子安喊。
屏幕里,第三座共振塔顶端的紫芒突然坍缩成小点,像被捏碎的星子,爆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宇宙深处的叹息。
林昭眼前闪过记忆之海里的星图,观测者的文明碎片正随着共振塔的崩塌,重新散入宇宙,如同归巢的候鸟。
她突然想起那个穿蓝白病号服的少年,他说“该醒了”时,眼底的光和此刻顾明琛眼里的光,竟有几分相似,都是那么坚定、炽热,仿佛能点燃一切。
“全部塔体失能!”裴婉如突然拍了下终端,“裂隙闭合率99%!”
顾明琛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指节泛白。
他缓缓转身,额头的血滴进眼睛,他也不擦,只是盯着林昭笑:“结束了。”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跃迁通道关了。”
林昭想笑,却被突然涌上来的咳嗽呛住。
裴婉如的手及时托住她后颈,棉签按在她鼻出血的位置:“脑震荡加轻微内出血,得立刻送医院。”她扯过急救毯裹住林昭,抬头对程子安说,“你去清撤离路线。”
程子安点头,战术背心擦过破碎的控制台,带落一片零件,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他刚走到门口,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林昭的胃里翻江倒海,抬头看见天花板的水泥块正簌簌往下掉,墙角的监控摄像头晃得厉害,把顾明琛的脸切成碎片,模糊又扭曲。
“结构不稳!”程子安吼了一声,返身拽住裴婉如的胳膊,“快走!”
顾明琛已经蹲下来,一只手托住林昭膝弯,一只手护住她后颈:“抓紧我。”他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手掌滚烫,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林昭环住他脖子,能感觉到他肩背的肌肉绷得像钢铁,刚才的疲惫仿佛瞬间消失,此刻的他是把淬过火的剑,只为护她周全。
他们刚冲到楼梯口,身后传来轰然巨响。
林昭回头,看见主控室的天花板整个塌了下来,火星混着烟尘涌出来,灼烧着她的后颈,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灰尘的味道。
顾明琛的脚步顿了顿,又加快速度往下跑,他左腿在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始终没让她沾到半点碎渣。
“顾工!”程子安在楼下喊,“救护车到了!”
急救灯的红光里,顾明琛小心翼翼把林昭放进担架。
医护人员要接,他却固执地扶着担架边缘,直到林昭被推进救护车。
裴婉如跟着上车,握住林昭的手:“我在这。”她说,指尖凉得像实验室的液氮,“睡吧,我们都在。”
林昭闭上眼,意识开始下沉。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顾明琛和医生争执:“她脑波还不稳定,不能打镇静剂。”“我是医生,听我的!
”“我是她的。”
后面的话被引擎声淹没,只余下他指腹蹭过她手背的温度,像根线,牵着她没掉进黑暗里。
再醒来时,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尖发酸。
病房里灯光柔和,窗帘缝隙间漏进几缕阳光,照在床边的小桌上,映出一个水杯的轮廓。
林昭动了动手指,触到一片温暖,顾明琛趴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额头还贴着带血的纱布。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胡茬蹭得她手背发痒,还有些扎。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感觉怎么样?头疼吗?想喝水吗?”
林昭笑了,用没被握住的手碰了碰他的脸:“你像台突然故障的量子计算机。”她说,“平时话那么少,现在倒说个不停。”
顾明琛耳尖泛红,低头用指腹蹭她掌心:“刚才护士说你可能要睡三天。”他轻声说,“我以为,”
“我没迷失在时间里。”林昭打断他,想起在记忆之海边缘时,那股几乎要卷走她的牵引力,“谢谢你,让我有了锚。”
顾明琛的喉结滚动,正要说话,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
他拿起来看了眼,眉峰微蹙:“昆仑站的值班员说,有台老旧终端突然启动了。”他把手机转向林昭,屏幕里是张照片——泛着雪花的屏幕上,一行字正在闪烁:“观测者仍在等待。”
林昭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里的字。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在她手背上投下银白的光,像极了记忆之海里,观测者幼崽眼睛里的星芒。
“他们还在等。”她轻声说,“而我们,才刚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