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燃静心等待萧明那边敲定与“技术专家”会面的具体安排时,那位深居简出、却仿佛对周遭一切都了然于胸的邻居唐老,又一次以一中看似巧合的方式,“偶遇”了他。
这次的地点,是在胡同口那株枝繁叶茂、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老槐树下。唐老正和另一位同样精神矍铄、目光锐利的老者对弈象棋。棋盘是厚重的木质,棋子温润,显然都是有些年头的物件。棋局似乎已进行到中盘,杀得难分难解,气氛胶着。看到陆燃例行散步路过,唐老抬起夹着一枚“车”的手,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小陆,来来来,回来的正好!快帮老头子我瞧瞧,老李这盘棋攻势太猛,我这老帅都快被将死了,还有救没?”
陆燃闻声驻足,走到棋盘旁,目光沉静地投向那纵横交错的楚河汉界。棋面上,唐老的红棋形势确实岌岌可危。黑棋双车占据要道,一炮遥指红方九宫,形成钳形攻势,红棋的老帅被逼得左支右绌,看似回天乏术。
另一位被称作老李的老头,得意地捋着下巴上花白的胡须,笑道:“老唐,就别垂死挣扎啦!乖乖认输吧,你这盘棋啊,就算是棋圣来了,也是神仙难救咯!”
唐老却并不着恼,依旧笑眯眯地,目光转向陆燃,带着一丝考较和深意:“小陆啊,别看老李嚣张,你给看看,真就没一点腾挪的余地了?”
陆燃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棋盘上缓缓扫过。【因果追溯】的能力无声发动,虽然并非用于战斗,却让他对棋局之前十几手的脉络走向、双方的行棋风格以及未来几种可能的发展变化,有了一个远超常人的、近乎直觉的清晰洞察。他沉吟了约莫十数秒,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棋盘边路一个看似毫无威胁、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红方小卒,语气平静地吐出四个字:“弃车,拱卒。”
“哦?”唐老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哈哈一笑,“听你的!” 说着,竟真的将那枚深陷重围、价值巨大的“车”弃之不顾,依言而行,将那只位于边路、毫不起眼的小卒向前稳稳地拱了一步。
这手棋落在棋盘上,显得如此突兀和不合常理,简直如同昏招。放弃重要的主力子力,却去动一个无关大局的小卒?对面的李老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老唐,你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这步棋走得,简直是瞎胡闹!”
然而,棋局就在这看似“瞎胡闹”的一步之后,悄然发生了逆转。几步交换下来,那个原本不起眼的边路小卒,在过河之后,其价值陡然提升!它如同插入黑棋腹地的一根毒刺,不仅巧妙地避开了黑棋强大车炮的火力覆盖范围,更与红方后方残存的马、炮形成了意想不到的、极其刁钻的战术配合。这根“毒刺”不仅有效地限制了黑棋强大子力的发挥空间,更反过来隐隐威胁着黑棋看似稳固的后方,尤其是那暴露在外、缺乏足够防护的老将。
原本志得意满的李老头,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盯着棋盘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最终,在陆燃点拨的那步“弃车拱卒”所引发的一系列精妙连锁反应下,唐老的红棋竟一步步扳回劣势,瓦解了黑棋的攻势,并最终抓住机会,反守为攻,一举锁定胜局!
“哈哈!妙啊!真是妙啊!老李,承让承让!”唐老心情大悦,抚掌大笑,看向陆燃的目光中赞赏之意更浓。
对面的李老头悻悻地收起棋子,忍不住又多看了陆燃几眼,嘴里嘟囔道:“老唐,你从哪儿认识这么个小怪物?眼光忒毒了!这棋看得……邪性!”
李老头摇头晃脑地离开后,唐老一边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状似无意地对着站在一旁的陆燃说道:“这京城下棋啊,水深。有时候不能光盯着对方摆在明面上的车、马、炮,觉得那才是最大的威胁,恨不得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跟它们较劲上。往往啊,就是一个你平时看不上眼、觉得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只要时机对了,位置对了,一旦让它过了河,那就能搅动整个棋盘的局面,让那些看似强大的车马炮都束手束脚。这里面的关键,一是你得有那个眼力劲儿,能提前看出来哪个卒子有过河的潜质;二是你啊,还得有那个魄力,敢在必要的时候,果断舍弃那些看似重要、实则可能已经成为负担的‘大子’。”
他抬起头,将最后一枚“帅”棋放入棋盒,目光深邃而意味深长地看向陆燃,仿佛能穿透他平静的外表,看到他正在京城布下的局:“小陆啊,你是个聪明人,心里比谁都明白。有些局,表面上看起来凶险万分,十面埋伏,但实际上呢,暗处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就看你能不能找到那条缝儿。有些路,走到头看着是堵死的墙,是绝境,但你真要是鼓起勇气走过去,伸手推一推,说不定啊,那墙后面就是柳暗花明,别有洞天。但是啊,”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长者的关切和提醒,“切记,过刚易折,弦绷得太紧会断。树木长得太高、太突出,在一片林子里,最先被大风摧折的,往往就是它。有时候,面对强敌,暂时退一步,或者懂得借一借别人的势,利用一下现有的局面,这并非怯懦,而是一种……生存的智慧,是走向最终胜利的迂回策略。”
陆燃心中凛然,如同被一道清泉洗涤。唐老这番话,看似是在闲谈棋道,总结刚才那盘反败为胜的棋局,但字字句句,无不与他当前在京城的处境和谋划紧密契合。他是在提醒自己,在这龙盘虎踞的帝都博弈中,要注意策略和方法的运用,既要敢于出奇招、走险棋(如同拱卒过河),也要懂得隐忍、示弱,甚至舍弃一些暂时的利益(如同弃车),更要时刻警惕,避免因为过于锋芒毕露而成为所有潜在敌人的共同目标,要学会借力打力,利用各方矛盾。
“谢唐老指点,金玉良言,晚辈铭记于心。”陆燃收敛心神,对着唐老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语气真诚而郑重。这位看似闲云野鹤、每日里只是遛鸟下棋的邻居,其眼光和智慧,果然深不可测,而且从目前来看,对他似乎抱有善意。
唐老摆摆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乐呵呵的、与世无争的模样,拎起棋盘,哼着一段不成调的京剧唱腔,晃晃悠悠地回自家院子去了,仿佛刚才那番充满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陆燃独自站在原地,槐树的阴影笼罩着他,他细细品味、咀嚼着唐老的每一句话。看来,他利用楚风这步“险棋”,以及此举可能在未来引发的种种连锁反应和风险,并未能完全瞒过这位仿佛与整个京城气息融为一体的老人。
京城,当真是藏龙卧虎,能人异士或许就隐匿在寻常巷陌之中。往后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