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剑桥被罕见的暴雪覆盖，康河结了一层薄冰，倒映着国王学院尖顶的轮廓。沈念踩着新雪走向图书馆时，围巾结满了冰晶。推开橡木门，暖气混着旧书气息扑面而来。她习惯性走向东亚区，发现老位置亮着台灯——陆沐阳正低头修改论文，镜片上蒙着薄雾。
周教授急件。他推过烫金的文件夹，指尖冻得发红。翻开国际会议邀请函，并列的署名下方用铅笔标注：需补充气候经济学数据。沈念注意到墨迹未干，显然他凌晨就开始工作。
暴雪封路让图书馆格外安静。讨论模型时，她的热水杯见底，陆沐阳很自然地将自己的保温壶推过来。杯沿柠檬片的摆放角度，与她常用的那只马克杯如出一辙。你记得。她轻声道。
他笔尖在稿纸上顿了顿，大三期末，你说过柠檬提神。
午后雪势稍缓，阳光透过彩窗在长桌投下虹彩。沈念卡在空间计量模型时，陆沐阳递来手写笔记。复杂公式旁画着康河地图，用箭头标出数据采集点：这里，他指桥洞位置，可以设置控制组。
讲解时他袖口掠过她手背，羊绒面料带着雪松的凛冽气息。当沈念恍然大悟地轻呼，他睫毛微颤，稿纸边缘被无意识捏出褶皱。这种克制的互动，像雪地下的种子静待破土。
闭馆时暴雪复至，路灯在狂风中摇晃。陆沐阳撑开黑色长柄伞，整个倾向她这边。走过结冰的数学桥时，她脚下一滑，被他迅速扶住腰际。这个保护动作让两人距离骤近，近得能数清彼此睫毛上的冰晶。
小心。他声音混在风雪里。
你也是。她低头，发现他皮鞋全浸在雪水里。
晚餐在学院餐厅，壁炉烤得人昏昏欲睡。陆沐阳点单时交代厨师：龙虾汤不要奶油，她过敏。这个细节让沈念握勺的手顿了顿——她自己都常忘记这忌讳。
其实，她小口喝着汤，去年开始不过敏了。
他切牛排的刀叉停在半空：什么时候？
你寄来抗过敏药之后。她抬眼，记得吗？大四春天。
记忆随这句话漫上来。那年柳絮纷飞，她突发荨麻疹，他连夜跑遍药店找进口药。此刻壁炉火花噼啪，映亮他发红的耳根。他低头继续切肉，后来常备着。
回去时雪深及踝，他自然蹲下帮她系紧雪地靴带。这个姿势像求婚的预演，雪花在他们之间旋转飘落。走到公寓楼下，紫藤枯枝挂满冰凌，如同水晶帘幕。
论文附录，他忽然说，需要你帮忙校对。
现在？她诧异。
他低头踩雪，暴雪天，适合工作。
实验室暖气很足，他泡了两人份的伯爵茶。校对到深夜时，沈念困得伏案小憩。醒来发现身上披着他的西装，领口别着那对银杏叶袖扣。抬头看见他还在调试模型，眼镜微微下滑，屏幕光映出专注的侧脸。
最后一段。他哑声说，马上好。
她凑近看屏幕，发梢扫过他手臂。这个距离能看清他虹膜里的星辰——是窗外雪光与屏幕反光的交融。
凌晨三点，雪停月出。他送她回公寓，月光将雪地照成蓝白色。经过那棵老银杏时，树洞积满新雪，像装满秘密的保险箱。陆沐阳忽然蹲身，刨开积雪取出小铁盒。
时间胶囊。他耳根冻得通红，大四埋的。
打开是褪色的银杏书签，背面新添一行小字：等雪化时，给你看。
这个瞬间，沈念想起无数个类似的时刻：图书馆递来的热茶，视频里默契的沉默，此刻雪地中的铁盒。它们像散落的拼图，突然拼出完整的图案。
陆沐阳。她声音发颤。
他抬头，雪花落在唇边。
其实我——
话被教堂钟声吞没。晨光刺破云层，照见铁盒里那枚戒指——素圈镶着银杏叶形状的钻石，内刻2018-2023。那是他们初遇的年份。
本来想等春分。他声音融在雪光里，但暴雪天，适合告白。
雪花无声坠落，将戒指染成永恒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