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如雪花般飘落的赞美诗篇没有出现。
映入那对古老龙眸的，是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的、清一色的、字体加粗放大还带着各种愤怒、抓狂、崩溃表情符号的、简短而有力的“盛赞”：
“奥克萨！你 真 该 死 啊 ！！！”
“楼上姐妹握手！这红龙是不是开了？锁头挂？追踪挂？无限怒气挂？”
“刚在巨龙山脉被他一爪子拍下悬崖第十三次的我来报个到，奥克萨，我***（该用户因言辞过于激烈已被自动屏蔽）”
“求问怎么屏蔽游戏内boSS？在线等，急！这龙追我三条街了！”
“有没有兄弟组团去熔岩山脉偷家的？我偷他两块宝石回回本不过分吧？”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龙攻击前歪头的动作特别嘲讽吗？【动态图：红龙奥克萨（游戏内模型）歪头杀.jpg】”
“我刚给我家猫看了奥克萨喷火的视频，猫吓得钻沙发底下了，现在都没出来。奥克萨你赔我猫！！！”
“今日辱奥（1\/1）。奥克萨，你今晚必嗷嗷大哭！”
…………
奥克萨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头，凑近了悬浮的光屏。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沉睡太久，出现幻觉了。
“该死……？我？被骂了？？？”
每一个词汇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配合那海量的、几乎要冲破屏幕的怨念，让他那历经无数岁月、见证过王朝兴衰、承受过屠龙勇者挑战都未曾动摇的龙心，产生了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困惑与震荡。
这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说好的威武霸气呢？说好的震撼倾心呢？
这铺天盖地的、字里行间都写着“愤怒”“无奈”“抓狂”以及某种奇异“亢奋”的评论，是怎么回事？
“夏——洛——！！！”
一声混合着难以置信、被欺骗的愤怒以及一丝丝委屈的惊天动地的龙吼，从熔岩山脉深处爆发，直冲云霄！
这能忍？必须找夏洛问个清楚！不，是讨个说法！
下一刻，微光工坊顶层，夏洛那间宽敞明亮、摆满了各种奇异造物和设计图纸的办公室窗户，被一股灼热的气浪猛地冲开。
“夏！洛！”奥克萨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其中的怒火足以让普通人灵魂战栗，“解释一下！立刻！马上！否则我将会用龙息狠狠的烫你的屁股！”
对于奥克萨的突然闯入，夏洛仿佛早有预料，甚至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只是挥手用奥术护盾挡住了那些飘向屋内家具的火星。
“啊，龙哥，你来得正好。”夏洛转过身，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甚至还顺手给那盆蔫了的仙人掌浇了点水，“我正想向您汇报《龙巢逃亡》的辉煌战果呢！您看这数据，在线人数突破……”
“辉煌战果？”
奥克萨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他掏出万象，屏幕上正实时显示着他抖乐账号下那“盛况空前”的评论区。
“看看！看看你的‘辉煌战果’！这就是你说的‘还原我的威武霸气’？这就是‘让所有玩家一见倾心’？我现在都快人人喊打了！”
夏洛凑近仔细看了看，甚至还顺手划拉了几下，浏览了几条高赞评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哦！您是说这个啊！”夏洛一拍手，仿佛恍然大悟，眼中闪烁着让奥克萨隐隐觉得不对劲的光芒，“误会，天大的误会！”
“误会？”奥克萨一声冷哼，屋内温度骤升。
“当然是误会！”夏洛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你听我慢慢忽悠”的从容，“龙哥，你听我跟你细细道来！”
“首先，我问您，您账号的粉丝数，是不是暴涨了？评论、点赞、转发这些数据，是不是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怕您过去几千年加起来都没达到过的恐怖数量级？”
奥克萨一愣，面色稍缓：“……是又怎样？”
“不对，几千年前哪有抖乐！”
咳咳，夏洛咳嗽了两声。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夏洛双手一摊，“人气，这是实打实的吧？现在全大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还有谁不知道您奥克萨的威名？”
“您现在是这个，顶级流量！”
说着夏洛竖起一根大拇指。
“整个大陆活着的传奇加起来，还没你一个人人气高！”
“你说这难道还不够吗？
夏洛的声音中仿佛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魔力。
牢龙不知不觉，开始动摇。
“……好像，有点道理？”
牢龙挠了挠头。
“其次，”夏洛趁热打铁，指着一条“这龙攻击前歪头的动作特别嘲讽”的评论，“龙哥，您仔细看这些评论。他们是在害怕您吗？是在厌恶您吗？”
“不！他们字里行间，是一种又爱又恨、欲罢不能的复杂情感！”
“他们‘恨’您，是因为您在游戏里太强了！”
“强到他们无法轻易战胜，强到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挑战和……嗯，挫折感。但这恰恰反向证明了什么？”
夏洛目光炯炯地看着奥克萨。
“证明了我们百分百、甚至超额完成了对您威武霸气、强大无敌形象的塑造啊！”
“试想，如果一个魔兽，玩家随便就打杀了，他们会讨论他吗？会记住他吗？！”
“但现在，所有人都记住了您，记住了您那无可匹敌的龙息，记住了您那精妙的攻击模式，记住了您那霸气侧漏的歪头杀！”
“这，就是成功的角色塑造！这，就是顶流巨星的待遇！”
奥克萨听得有点懵，但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有点道理？
已经快被忽悠瘸了。
“可……他们都说我‘该死’。”
奥克萨的语气已经弱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
“嗐！那是一种爱称！一种微光文化！一种玩家之间表达亲密和认同的特殊方式！”
夏洛面不改色，继续他的忽悠。
“这代表他们认可了您的强大，并把您当成了游戏体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是一种……嗯，挑战的目标和荣誉的象征！”
“能被几百上千万人同时‘惦记’着怎么打倒，这难道不是一种另类的、无上的荣耀吗？”
“不要质疑，您现在就是大陆第一传奇巨龙！”
奥克萨陷入了沉思。
龙族的骄傲让他本能地觉得被骂“该死”不是荣耀，但夏洛这套“顶流论”、“反向认证强大论”、“爱称论”组合拳打下来，又让他有点迷茫。
好像……是这么个理？自己确实出名了……
“最后，龙哥，”夏洛使出了杀手锏，表情变得无比严肃而真诚，“您忘了吗？您可是亲自参与了内测，亲自体验过您在游戏中的英姿的！”
“您扪心自问，游戏里的‘红龙领主奥克萨’，那振翅翱翔的威仪，那毁天灭地的龙息，那令山河变色的气势，是不是原汁原味！”
“甚至有所艺术升华地还原了您的风采？我有没有在这一点上，有半分欺骗？”
这一点，奥克萨无法反驳。
他当时进入那个神奇的游戏世界，以玩家视角体验时，确实被游戏中那个追得自己屁滚尿流的“自己”给震撼到了。
那模型，那特效，那动作流畅度，那压迫感……
别说，确实有自己的三分神韵。
自己当时心里还挺美，觉得夏洛这小子做事靠谱。
奥克萨沉默了。
巨大的龙眼看看火焰镜像里依旧在不断刷新的、骂他“该死”的评论，又看看夏洛那无比“诚恳”的脸，再想想自己内测时看到的、那确实威武霸气的游戏形象……
良久，奥克萨又哼了一声。
这次不再是不满，而是表示默认了此事就这样翻篇了。
“……罢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但细听似乎带着点别样的意味。
“吾之威严，岂是凡俗蝼蚁几句戏言可以撼动。他们越是对吾‘咬牙切齿’，越是证明吾之强大，已深植其心。嗯，深植其心！”
说罢，他纵身跃至窗外，带起一阵热风：“夏洛，此事……暂且作罢。”
说完，他双背伸出龙翼破空而去，只是那飞行姿态，怎么看都似乎比来时……轻盈了几分？
甚至，隐隐还有那么点……嘚瑟？
看着红龙远去的身影，夏洛端起杯子嘬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牢龙，下去沉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