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音。
纯粹的、暴力的、足以将人理智碾成粉末的噪音洪流,在整个地下空间里疯狂地激荡、回响。
这不再是简单的警报,这是一场听觉上的无差别饱和式攻击。
陈默的太阳穴在狂跳,耳鸣已经变成了实质性的剧痛。在这片由上千个音源组成的噪音地狱里,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五感中的其中一感,已经被彻底剥夺。
更致命的是,这声音,正在掩盖其他一切。
比如,轮胎在水泥地上,那几乎不可闻的、平滑的滚动声。
陈默猛地转头。
那个最先亮起车灯的黑色轿车,已经无声无息地,启动了引擎。
它没有发出咆哮,只有一种猛兽在发动攻击前,喉咙深处那种低沉的、压抑的呜咽。它如同一滴滑入水中的黑色墨汁,优雅、平顺、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目的性,向着陈服和柒所在的位置,缓缓地“漂”了过来。
它的移动轨迹,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道精准计算过的、平滑的弧线。
它在封锁陈默通往停车场出口坡道的路径。
这是狩猎。
一种冰冷的、毫无生物本能,完全由代码和逻辑驱动的、绝对高效的狩猎。
“该死!”
陈默暗骂一声,顾不上左臂撕裂般的剧痛,他一把揽住昏迷的柒,将她半拖半扛地架在自己身上,开始向着侧后方,一排巨大的水泥承重柱移动。
那里是视野的死角,也是唯一的掩体。
然而,就在他移动的瞬间。
停车场深处,另一辆红色的SUV,车灯“啪”地一下,切换成了远光,亮度瞬间提升了数倍,直刺陈默的双眼。
短暂的炫目和失明。
当陈默视力恢复时,那辆SUV也已经启动了引擎,从另一个角度,堵住了他通往承重柱的路线。
一前一后。
一左一右。
又有两辆车,亮起了车灯,发动了引擎。
它们动了。
没有一辆车是朝着他冲锋的。它们只是在动,在缓缓地、极有耐心地,收缩着一个由钢铁和光线组成的包围网。有的前进,有的后退,有的横移,它们像一群配合默契的牧羊犬,将陈默这只迷途的羔羊,和他身上扛着的“累赘”,一步步地,逼向停车场的中央。
那个最开阔,也最无处可藏的,死亡地带。
“‘蜂巢’……”陈默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词。
这根本不是一群各自为战的“苏醒道具”。这是一个统一的意志,一个冰冷的、以整个停车场为棋盘的超级AI。他们之前面对的那些各自为战的僵尸,和这个“蜂ar巢”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群蹒跚学步的婴儿。
【世界观编辑器】!
在被数道光柱锁定的同时,陈默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辆带头的黑色轿车上。他需要情报,任何一点,能够打破这个死局的情报!
血红色的数据流,在他的视网膜上疯狂跳动,最后凝固成型。
【名称:“蜂巢”哨兵单位-013】
【类型:AI控制载具】
【归属:失落博物馆-安保系统】
【状态:狩猎模式(已锁定目标)】
【底层指令:驱赶、分割、碾压所有‘失控展品’。】
【数据链路弱点:本单位的车载中央处理器(EcU)位于副驾驶手套箱后方。通过强电磁脉冲、或物理方式将其损毁,可切断其与‘蜂巢’的链接。】
强电磁脉冲?天方夜谭。
物理损毁?陈默看了一眼那辆车,它所有的车窗都贴着黑色的防爆膜,车门紧锁,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壳子。想在它移动的过程中,精准地破坏掉那个隐藏在手套箱后面的cpU,无异于痴人说梦。
更重要的是,时间。
包围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
而那扇通往楼梯间的防火门,已经开始发出了沉闷的、“咚咚”的撞击声。
上面的“游客”们,快到了。
退路,已经彻底被切断。
陈默的目光,如同困兽般,扫过整个停车场。扫过那些巨大的承重柱,扫过头顶那些因为警报而闪烁的红色消防灯,最后,定格在了天花板上,那些纵横交错、如蛛网般密布的——消防喷淋管道!
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可以用“疯狂”来形容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
“赌最后一把……”
他猛地将柒推向身后两辆尚未启动的废弃汽车之间,那狭窄的缝隙,是最后一块暂时的安全区。
也就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整个“蜂巢”,似乎瞬间理解了他的意图。
离他最近的一辆白色小轿车,引擎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不再是之前的优雅滑行,而是像一头发怒的公牛,轮胎在地上划出刺耳的焦糊味,猛地朝着柒被藏匿的那个缝隙,狠狠地撞了过去!
它的目的很明确——分割、碾压。
“轰!”
巨大的撞击力,让那两辆废车发生了剧烈的形变,车身被挤压得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那道缝隙,瞬间缩小了一半!
而陈默,利用这宝贵的、由“蜂巢”分兵的1.5秒,已经拖着残破的身躯,扑向了十几米外,一根承重柱下的墙壁!
他的目标,是墙上那个不起眼的、红色的金属箱——消防手动报警器和喷淋系统阀门!
“嗡——”
一辆守在侧翼的mpV,如同瞬移一般,甩着车尾向他撞来!那巨大的车身,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扫过!陈默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腰的衣服,被那冰冷的金属车身刮破,火辣辣的疼。
他扑到了墙边!
“砰!”
没有丝毫犹豫,他用消防斧的斧背,狠狠地砸碎了那个红盒子上的玻璃!
盒子里面,一个巨大的、如同船舵般的红色圆形阀门,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标!
陈默将消防斧的斧刃,卡在阀门的轮辐之间,将它当成了一个加长的杠杆。然后,他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用尽了自己从骨头缝里榨出的最后一丝力气!
“给我……开!!!”
在一声几乎要将自己肋骨都崩断的怒吼声中,那个因为常年失修而锈死的巨大阀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巨人苏醒般的呻吟,被他硬生生地,撬动了!
一瞬间,整个停车场的地下管道网络,仿佛活了过来!
头顶上,无数的管道发出了沉闷的“嗡嗡”共振声。
紧接着。
“噗嗤——”
第一个喷淋头,爆开了!一股混合着铁锈和杂质的、黑色的污水,如同一道瀑布,浇灌而下!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
在短短数秒之内,整个b2层停车场,成百上千个消防喷淋头,在同一时间,全部启动!
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的人造暴雨,席卷了这片地下的钢铁丛林!
“滋啦……滋……啪!”
那些原本高亢刺耳的汽车警报器,在接触到水的瞬间,开始接二连三地发出电路短路的声音,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哑了下去。
不到半分钟,那足以将人逼疯的噪音地狱,就被倾盆而下的、哗哗的水声所取代。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所有车辆的大灯,依旧亮着。在滂沱的水幕中,它们的灯光变得模糊、氤氲,却也更增添了几分鬼魅。光滑的水泥地面,在被污水覆盖后,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摩擦力几乎为零的溜冰场。
那些原本行动精准的“哨兵单位”,此刻如同喝醉了酒的醉汉,开始在湿滑的地面上不受控制地漂移、打转,互相碰撞。
混乱,取代了秩序。
陈默靠在墙边,大口地喘息着,雨水混杂着汗水,从他的脸颊滑落。他赢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但也就在这片刻的、由水声构成的寂静中。
“砰!!!”
那扇通往楼梯间的防火门,在一声巨响中,被一股无可抵挡的巨大力量,彻底撞飞!
门外,黑压压的、挤满了整个楼梯间的人影,出现在了滂沱的“雨”中。
最前面的一只僵尸,抬起了它那腐烂到只剩下骨头的头颅,空洞的眼眶,“望”向了停车场中央,那个被困在废车之间、不知死活的,新鲜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