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清泉镇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唯有“悦来客栈”后院那间独立小院还亮着微弱的灯火,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孤舟。凌烬抱着浑身冰冷、几乎失去意识的周云羲,如同一道撕裂夜幕的黑色闪电,撞开院门,踉跄着冲了进来。他脸色煞白如纸,嘴角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却将怀中那具冰冷的身躯护得极紧。
“胡大夫!快!” 凌烬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一直在厢房焦急等待的胡大夫和挽月闻声冲出,看到眼前景象,俱是骇然失色。挽月惊呼一声,扑上前来。胡大夫则脸色剧变,急声道:“快!进房!平放在榻上!”
凌烬将周云羲小心翼翼放在内室的软榻上,自己却因力竭和内力反噬,眼前一黑,猛地单膝跪地,用断剑死死撑住身体才没有倒下,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逆血涌上,被他强行咽下,腥甜之气充斥口腔。
胡大夫顾不上凌烬,立刻扑到榻前,手指搭上周云羲冰冷得骇人的腕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寒毒彻底爆发!心脉几乎被冻僵!这……这如何可能?!” 他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凶猛的寒症!这已非寻常病症,而是某种阴毒无比的侵蚀之力!
“是……是我……”凌烬喘息着,艰难开口,“我用了阳力……想压制……” 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的举动可能适得其反,冰火极端相冲,对周云羲脆弱的经脉造成了何等可怕的冲击。
胡大夫闻言,猛地看向凌烬,眼中又是震惊又是了然,最终化为一声长叹:“糊涂啊!殿下体内寒毒已根植本源,岂是蛮力可解!你这至阳之力如同烈火烹油,虽暂时驱散表层寒意,却激得深藏骨髓的寒毒疯狂反扑!如今……如今怕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但绝望之意已溢于言表。
挽月闻言,眼泪瞬间涌出,噗通一声跪在榻前,泣不成声。
凌烬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悔恨与无力感席卷全身。他看着榻上那张毫无血色、眉宇间凝结着痛苦与冰霜的容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可能会失去”的恐惧。这个与他命运意外交织的女子,这个看似清冷孤傲、实则背负着不为人知痛楚的前朝公主,难道就要因为他的鲁莽而……
“不……一定有办法!”凌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挣扎着站起,一把抓住胡大夫的手臂,力道大得让老大夫龇牙咧嘴,“救她!无论用什么方法!需要什么药材?我的血?还是我这身内力?拿去!都拿去!” 他体内那股狂暴的阳力似乎感受到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再次不安地躁动起来,皮肤下隐隐有金红流光窜动。
胡大夫被他状若疯魔的样子吓了一跳,但看到他眼中那近乎绝望的执拗,心中一动,急忙道:“凌公子冷静!快收敛内力!你此刻气息紊乱,再妄动真气,自身难保!殿下……殿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迅速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紫檀木针盒,里面是长短不一、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细针。“这是‘玄冰针’,乃极北寒铁所铸,辅以百年雪莲露淬炼,专克奇热,或可暂时冰封殿下心脉,延缓寒毒侵蚀速度!但此法凶险,如同将人置于假死之境,若十二个时辰内找不到至阳温和之物化开寒冰,殿下将……生机断绝!”
凌烬死死盯着那盒寒针,牙关紧咬:“需要什么至阳之物?”
“寻常阳物无用,需是蕴含先天纯阳生机之物,比如……传说中生于地心熔岩旁的‘赤阳草’,或是……或是功力臻至化境、心怀慈悲的至阳内力高手,以温和绵长之力徐徐化之……” 胡大夫声音苦涩,这两种,哪一种都是虚无缥缈。
“赤阳草……”凌烬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何处可寻?”
“此物只闻于古籍,老朽行医一生,从未见过实物。”胡大夫摇头,手下却不停,运针如飞,一根根玄冰针带着刺骨寒气,精准刺入周云羲周身大穴。随着金针落下,周云羲身体表面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呼吸变得更加微不可察,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具冰雕。
凌烬看着周云羲被冰封的模样,心脏抽搐般疼痛。他猛地转身,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体内那股灼热的力量不受控制地奔腾咆哮,几乎要破体而出。无力感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意志。仇未报,恩未还,却可能先害死一个……与他同病相怜之人?
“还有一个办法……”胡大夫施完针,已是满头大汗,虚弱地道,“凌公子你体内的阳力,至纯至阳,本是化解寒毒的最佳之物……但,必须你能完全掌控,如臂指使,以温火慢炖之势,徐徐导入,方有一线希望。若再像方才那般狂暴冲击,便是立刻毙命之局!”
完全掌控?凌烬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若能掌控这力量,又何至于此?
“我会想办法。”凌烬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在她……醒来之前,我绝不会死。” 这既是对胡大夫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鞭策。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掌控这股力量,不仅为了复仇,也为了……救她。
他走到榻边,看着周云羲冰封的睡颜,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那层薄冰时,又缓缓收回。此刻的任何接触,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他转身,对胡大夫和挽月道:“照顾好她。我需要静一静。”
说完,他不再停留,步履有些踉跄地走出房间,回到自己那间冰冷的厢房。他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断剑“流火”掉落在手边。黑暗中,他紧紧攥住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
挫败、悔恨、担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的情愫,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本就混乱的心神。他想起破庙中她指尖的冰凉,想起她面对危机时的冷静,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他们本是陌路,却因这该死的命运被捆绑在一起。
“必须变强……”凌烬闭上眼,开始疯狂地催动体内那团桀骜不驯的阳火,不再试图温和引导,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去感受、去理解、去驯服!剧烈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他咬紧牙关,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但他没有停止。黑暗中,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那灼热力量奔腾的微弱嗡鸣。
这一夜,对小院中的每个人而言,都无比漫长。胡大夫和挽月守在周云羲榻前,寸步不离,心中充满忧虑。而隔壁房间,凌烬正在经历着一场与自身命运的残酷搏斗,为了一个或许渺茫的希望,也为了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与牵绊。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寒冷。而希望的火种,往往在绝境中,才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