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老周这边,他的猎枪端得稳稳的,枪管上还沾着前几日打鸟时蹭的泥。
他盯着笼子里的小姑娘,那孩子约莫七八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洋布裙子,小脸憋得通红,哭声卡在嗓子里,像只受惊的小兽。
铁笼子的栏杆上生着锈,锁是黄铜的,钥匙孔里塞着半块布条,看这样子,是被关了有些时日了。
“别碰她!”汉斯往前冲了两步,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地上的铁盘,盘子里的玻璃试管叮叮当当碎了两个。
原来汉斯在朋友的帮助下,已经坐上了离开沪上的船,但是船没开多远,就被东洋人拦了下来,东洋人在船上搜查一下,就找到好几个人,其中就包括了汉斯!
没过多久,汉斯他们一起坐了一艘船,开了一段时间后,东洋人就带着刚找到的洋人科学家,一起转移到现在这个大船上!
汉斯他手里的针管晃得更厉害,里面的绿色液体溅到袖口上,浸出一块深色的痕迹。
“石井说过,只要我看好她,就给我们父女买船票,回慕尼黑。”
阿武刚把铁丝从锁眼里抽出来,闻言停了手。
他手里还拿着半截从守卫身上卸下来的刺刀,刀刃上的血没擦干净,顺着指缝滴在鞋面上。
“船票?石井那狗东西的话你也信?”
他把小姑娘往身后拉了拉,孩子的小手冰凉,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前阵子码头那边,有个帮他运货的,说是事成之后给金条,结果转头就被他的人沉了江。”
汉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喉结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他扭头看了眼笼子里的女儿,孩子正睁着蓝眼睛瞅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有心脏病,”他突然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国内的药早就断了,只有石井能弄到洋药。
上次发病,离了那药,她差点没挺过来。”
老周往枪膛里塞了颗子弹,金属碰撞的脆响让汉斯哆嗦了一下。
“所以你就帮他把活人往罐子里泡?”
他抬了抬下巴,仓库角落的几个玻璃罐里飘着东西,看不清模样,福尔马林的味隔着老远都能闻见,“前天在货舱见着的那些‘东西’,就是你弄出来的?”
汉斯的手垂了下去,针管在掌心转了个圈。
“那是失败品,”他嘟囔着,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母体还没激活,那些都是半成品。”
“母体在哪?”阿武突然插嘴,手里的刺刀往地上顿了顿,“别跟老子绕弯子,你女儿的病,我们能想办法。
城里的仁心医院有个德国大夫,姓克虏伯,说不定他有办法。
总比跟着石井强,那孙子要是翻脸,你父女俩连全尸都留不下。”
汉斯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他盯着老周手里的猎枪,枪管上的烤蓝都磨掉了,看着就有些年头,但枪口对着自己,那股子冷意让人发怵。
笼子里的女儿突然哭出了声:“爸爸,我要回家,我胸口疼。”
汉斯的身子猛地一颤,突然把针管狠狠砸在地上。
玻璃碎开的声音里,他扯着嗓子喊:“仓库最里面,靠墙的第三个铁柜子,后面有暗门!”
他的手在白大褂上蹭了蹭,指尖沾着的绿色液体蹭出几道印子,“暗门后面是实验室,母体就泡在培养罐里。
但你们得答应我,带她走,往南走,去找领事馆,别回头。”
老周点头,把猎枪往肩上挪了挪:“只要你没骗我们。”
汉斯刚要再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砰砰”两声枪响。
那声音脆生生的,是阿武早上从守卫尸体上捡的那把毛瑟枪,枪身缠着布条,还是阿武亲手缠的,说是能防滑。
阿武的脸“唰”地白了,往仓库门口退了两步,刺刀横在胸前:“是那些东洋浪人武士来了!听动静,至少五个!”
老周把猎枪端起来,枪口对着仓库门:“汉斯,带孩子躲进笼子后面的隔间,那里有铁皮挡板,能挡子弹。”
他瞥了眼阿武,“你去搬个铁桶,堵在门后。”
汉斯没动,只是蹲下来,隔着笼子栏杆摸了摸女儿的脸:“安娜,听话,跟这位叔叔躲一会儿,爸爸马上来接你。”小姑娘含着泪点头,小手抓着栏杆不放。
阿武已经搬了个装煤油的铁桶,“哐当”一声堵在门后。
铁皮桶是空的,被他敲得凹进去一块,正好卡在门框上。
“佑铭哥他们怎么还没来?”他喘着气问,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别总指望有帮手,”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盯着门缝,“浪人武士的刀快,待会儿他们破门,你先捅刀子,我再开枪。
记住,专打脑袋。”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木屐敲地面的“哒哒”声,还有人用东洋语喊着什么。
阿武的手开始抖,握刺刀的指节都发白了。
他瞟了眼汉斯,那家伙正把女儿往隔间里塞,白大褂的后襟被钉子勾住了都没察觉。
“准备好了?”老周问。
阿武咽了口唾沫,点头。
下一秒,仓库门被猛地撞开,铁桶被撞得滚到一边,发出震天响。
两个黑影扑了进来,手里的东洋刀在昏暗中闪着冷光。
老周的猎枪“砰”地响了,霰弹打在最前面那个浪人的胸口,把他掀出去半米远。
但那浪人没倒,手还在往前伸,短刀离老周的脸只有半尺。
“操!”阿武骂了句,刺刀从侧面捅进去,正扎在浪人脖子上。
他使劲往回抽,刀刃带着血拔出来,浪人终于倒了下去,身体还在抽搐。
第二个浪人已经到了跟前,东洋刀直劈阿武的头。
阿武低头躲开,刺刀往上挑,划在对方胳膊上。
血珠刚冒出来就开始凝结,浪人跟没事人一样,反手一刀划向阿武的腰。
“小心!”老周喊着,猎枪来不及上膛,他干脆抡起枪托,狠狠砸在浪人武士的后脑勺上。
浪人武士踉跄了一下,阿武趁机把刺刀捅进他的肚子,搅了两圈才拔出来。
外面又冲进来三个浪人,为首的那个脸上有道刀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汉斯。
汉斯把女儿推进隔间,反手关上铁皮门,从白大褂里掏出个铁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细小的玻璃管,装着黄色的粉末。
“这是乙醚,”他举着盒子喊,“能让他们暂时动不了!”
老周刚把第二颗子弹塞进枪膛,闻言喊:“往地上撒!”
汉斯把玻璃管往地上一摔,黄色粉末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味。
冲在前面的两个浪人武士动作明显慢了,捂着鼻子直晃头。
“就是现在!”老周的猎枪响了,这次打中了刀疤脸的腿。
刀疤脸跪倒在地,手里的东洋刀却像飞镖一样扔了过来,擦着老周的耳朵飞过,钉在后面的木板上。
阿武扑过去,刺刀扎进刀疤脸的后背。那家伙却猛地回头,一口咬在阿武的胳膊上。
阿武疼得大叫,另一只手握起拳头,狠狠砸在他脸上,砸了七八下,刀疤脸才松了嘴,脑袋歪在一边不动了。
最后一个浪人被乙醚呛得直咳嗽,老周上前一步,枪托砸在他太阳穴上。
浪人武士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仓库里突然静下来,只有阿武的喘气声和隔间里小姑娘的哭声。
老周靠在铁架上,手捂着胳膊,刚才被刀疤脸扔出的刀划破了,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汉斯,”老周喘着气说,“暗门怎么开?”
汉斯的手抖得厉害,他走到第三个铁柜子前,柜子上了锁。
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用力把柜子往旁边推,柜子底下的轮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露出后面的墙面,墙上有块木板,边缘有个铁环。
“拉这个环,门就开了。”汉斯的声音还有点抖,他指了指木板,“里面是楼梯,通到地下实验室。”
阿武捂着流血的胳膊走过来,刺刀上的血滴在地上,留下一串红印。
“密码呢?实验室的门总不能没锁吧?”
汉斯想了想,从墙上撕了块报纸,用铅笔头在上面写了几个数字:“3792。门是转盘锁,对着这几个数就能开。”
他把报纸递给阿武,“里面的培养罐是玻璃的,子弹能打穿,但母体怕火,要是实在带不走,就烧了它。”
老周往猎枪里塞了第三颗子弹:“你真不跟我们走?”
汉斯摇头,从白大褂里掏出个铁疙瘩,上面有根引线,用绳子系着。
“我得去烧了那些研究记录,”他把铁疙瘩揣回兜里,“石井要是留着那些东西,还会找下一个像李秀莲那样的人。
你们快走,我引开后面来的人。”
隔间的铁皮门被推开,小姑娘探出头来,蓝眼睛里全是泪:“爸爸,我怕。”
汉斯走过去,蹲下来抱了抱她,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跟叔叔们走,爸爸随后就到。”
他站起来,把女儿往阿武身边推了推,“安娜,听话。”
阿武把小姑娘抱起来,她很轻,像片羽毛。“走吧。”他对老周说。
老周看了汉斯一眼,没再说话,拉开墙上的铁环,木板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下面的黑窟窿,隐约能看见楼梯。
他先钻了进去,猎枪的枪口对着下面。
阿武抱着孩子跟在后面,临进去前回头看了一眼,汉斯正往仓库门口走,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