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的两秒，让封言感觉像过了俩钟头。
他手心有点冒汗，脑子里飞速闪过一百种对方可能的说辞。”
“——从“不需要”到“滚远点”。
终于，那个略带沙哑、带着点口音的声音再次响起，没什么情绪起伏：
“信，看了。你那个‘蛛贰’关节的图纸，第三处加强筋，设计反了。”
封言：“？？？”
他愣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了句：“啊？赵师傅您说哪个？”
“图纸，私信发的那个。”赵福生的声音依旧平稳。
“受力方向看反了，照着做，轻则异响，重了直接裂。”
封言脑子里“嗡”的一声。
赶紧手忙脚乱地翻出之前发过去的、打了厚码的局部图纸放大看。
我靠！还真是！一个非常隐蔽的结构细节。
李阳和他之前都忽略了，模拟的时候居然也没报错！
“赵、赵师傅！您神了！”封言瞬间忘了挖人的事，职业病上头。
“这地方我们模拟跑了十几遍都没发现问题！您这眼力……”
“经验。”赵福生打断他，语气依旧淡得像白开水，“没什么事，挂了。”
“别别别！赵师傅！”封言赶紧喊住，心脏砰砰跳。
“您看……我们能不能当面请教一下？”
“就这个关节，还有其他几个地方，我们卡了很久了……”
电话那头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报了个地址。
正是封言之前查到的那个老机械厂家属院。
“周六下午。带齐图纸。”赵福生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封言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愣了几秒。
随即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用力挥了下拳头！
“有门儿！老爷子主动提图纸了！”他兴奋地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
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发到了群里。
【龙吟核心组（原铁狼工坊）】
【封言：兄弟们！警报解除！
老爷子不是来拒载的！
他上来就指出了老李图纸上一个隐蔽错误！
咱们模拟都没跑出来！】
【王浩：卧槽？！真的假的？
老爷子隔着马赛克都能看出毛病？
这什么火眼金睛啊这是？！】
【陈光：理论上，基于长期实践经验形成的模式识别能力。
确实有可能超越现有仿真软件的边界条件设定。
老李，需要重新核查AS-07号构件的受力分析模型吗？】
【李阳：（三秒后发来一张重新标注的图纸局部）已修改。他说的对。】
【王浩：……服了。老爷子牛逼！（破音）】
【封言：周六下午，第一次正式拜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周六下午，封言拎着精心整理的技术资料和……
一盒王浩强烈推荐、据说能“促进技术交流”的顶级龙井（被陈光吐槽不如带点实际加工难题）。
按照地址摸到了那个充满年代感的家属院。
敲开门，赵福生老伴儿开的门。
看到封言，笑了笑：“是封言吧？老赵在里头等着呢。” 态度比想象中温和。
进了那个兼做工作间的客厅，封言再次被震撼。
工具摆放得跟列队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
地面干净得不像话。
赵福生正坐在工作台前，戴着老花镜。
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零件在灯光下观察，都没抬头。
“赵师傅。”封言规规矩矩喊了一声。
“图纸。”赵福生言简意赅。
封言赶紧把带来的“蛛贰”关节全套图纸。
（当然还是打了码的，但关键细节清晰）和问题清单铺开。
赵福生放下手里的活，拿起图纸，只看了一眼。
手指就点在了其中一个位置。
“这里，材料选错了。”他声音不高，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你们用的tc4钛合金，强度够，但疲劳性能不适合这个高频微动场景。”
“换tA7，或者调整热处理工艺。”
他又指向另一个结构：“这个配合公差给得太死，没留装配余量。”
“理想状态是配不上的，硬压进去，应力集中，寿命打折。”
封言听得后背直冒冷汗。
老爷子指出的这几个问题，个个打在七寸上。
有些甚至是他们之前争论过但最终妥协的地方！
他带来的那个“促进交流”的龙井，压根没机会拿出来。
两人就着图纸和零件实物，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
基本都是封言问，赵福生答，句句干货，没有半句废话。
期间老爷子还随手拿起台子上的一个废件。
用锉刀演示了一下如何通过极细微的修整来改善配合，那手法看得封言眼花缭乱。
眼看时机差不多，封言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他准备了好久的“情怀攻势”：
“赵师傅，不瞒您说，我们团队……”
“退休了，不想折腾。”赵福生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
头也没抬，直接打断，“外面那些厂子，要快，要便宜。我这套，过时了。”
第一次上门，技术交流收获巨大，但挖人计划，刚开口就被掐灭。
回去的路上，封言有点小郁闷，但更多是兴奋。
老爷子不是对技术没兴趣，相反，他兴趣大着呢！
他只是不信他们能坚持那种“死磕”的标准。
第二次拜访，封言学乖了，不提邀请，只带问题。
这次他带上了李阳整理的一系列更刁钻的加工难题。
尤其是关于微型异形结构的手工配研。
赵福生看到那些问题，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他甚至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讲起了当年在厂里。
没有数控设备，全靠手工和土办法加工高精度模具的往事。
“那时候，一个模子反复修，靠的就是手感和眼睛。”
“差一丝，产品就是废品。”老爷子语气里带着点怀念。
“现在啊，设备好了，人心浮了，没人愿意这么磨了。”
封言赶紧接话：“赵师傅，我们愿意磨！”
“你看我们那个‘蛛壹’，就是李阳用烧烤签子和微型电机搓出来的！”
赵福生闻言，抬头看了封言一眼，眼神有点古怪。
似乎想笑，又忍住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小打小闹，和真正上阵的东西，不一样。”
第二次，关系拉近了不少，但老爷子那扇门，依旧关得紧紧的。
封言没气馁，反而越挫越勇。
他琢磨着，光靠嘴皮子和图纸，看来是撬不动这尊大神了，得来点更狠的。
第三次上门，封言背了个笔记本电脑。
“赵师傅，今天不谈技术，给您看个东西。”
他打开电脑，点开了一个加密文件夹。
里面不是汇报ppt，而是最原始、甚至有些粗糙的记录影像：
李阳在仓库里被电焊火花呛得直流眼泪；
王浩测试推进器被自己制造的烟雾追得满山跑；
陈光抱着激光设备在楼道里熬夜，被宿舍阿姨敲门警告；
还有驱蜂行动里，“铁狼”举着自制喷雾管的憨憨模样。
以及烧烤摊上，“蛛壹”笨拙爬行的身影。
没有剪辑，没有配乐，只有年轻人专注、执拗，甚至有些狼狈的脸。
赵福生默默看着，手里习惯性盘着的那两个钢球。
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视频最后，是“铁狼”在考察组面前完成战术动作后。
李阳从装甲里出来，看着自己的造物，那个混合着疲惫与巨大成就感的眼神。
封言关掉视频，房间里安静下来。
他看着赵福生，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诚恳：
“赵师傅，我们这帮人，没啥大本事，就是有点愣头青的劲儿，觉得这东西帅，就想把它搞出来。”
“我们知道路难走，也知道自己很多地方不成熟，甚至有点‘野路子’。”
他指了指屏幕上定格的、充满粗糙力量感的影像：
“但我们不想凑合，不想妥协。”
“我们想把每个零件都做到最好。”
“想把我们这点‘不务正业’的爱好，变成真正能拿得出手、甚至能守护点什么东西的‘硬实力’。”
“我们知道您的手艺，是几十年淬炼出来的宝贝。”
“我们不敢说能完全继承，但我们真心想学。”
“想让您这身本事，不在这个小屋子里蒙尘。”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我们不谈虚的。如果您愿意来，不需要您坐班，不写报告，就管我们那个‘昆虫车间’。”
“那里有最好的料，也有最难啃的骨头。”
“李阳，就那造外骨骼的小子，他服您。”
“王浩、陈光，他们都指着您的手艺，把他们那些异想天开的图纸，变成能转能动、结实耐用的实物。”
“我们不是请您来打工，”封言看着赵福生的眼睛，一字一句。
“是请您来，给咱们这些年轻人的梦想，拧上最结实、最精密的那颗螺丝。”
“给咱们想为这个国家打造的‘重器’，打好最基础的筋骨。”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生活杂音。
赵福生目光低垂，看着屏幕上定格的“铁狼”。
又缓缓扫过自己工作台上那些陪伴了他几十年、光泽温润的老工具。
他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上，仿佛冰封的河面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良久，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抬起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身边那台老式手摇铣床冰凉的摇柄。
像在抚摸一位老战友的肩膀。
他抬起头，看向封言。
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像是熄灭已久的炉火被重新投入干柴。
骤然迸发出灼热的光。
“我这把老骨头……”赵福生的声音依旧沙哑。
却带上了一种沉甸甸的、仿佛金属落地的力量，“还能给国家的‘重器’拧颗螺丝，也算……没白活。”
封言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随即，狂喜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瞬间席卷全身！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