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殿内,气氛依旧凝滞。郁劫像只固执的树袋熊,紧紧抱着谢墨微,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谢墨微浑身僵硬,浅琉璃色的眸子里写满了隐忍和不耐,但碍于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或许是颈间未干的泪痕,或许是心底那丝诡异的“我见犹怜”),终究没有动用灵力强行挣脱。
“放开我。”谢墨微再次开口,声音冷得像冰,试图用最后的威严驱散这块黏人的“牛皮糖”。
郁劫把脸埋在他肩头,蹭了蹭,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撒娇般的无赖:“不要不要,晚钰哥哥,我……我还有问题要问你呢。” 仿佛刚才那个委屈质问的人不是他。
谢墨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问。” 速战速决,问完快滚。
郁劫抬起头,幽紫色的眸子水汪汪地望着他,里面充满了纯粹且盲目的好奇:“晚钰哥哥,你刚才说你那时候穷……可是,我记得你身上随便一件东西,比如玉佩、发带,看着都像是上品灵器啊?怎么会穷到一天饿九顿呢?” 他歪着头,一脸天真且好骗的疑惑。
“……”
谢墨微喉结滚动了一下。这鬼王,记性怎么时好时坏?刚才还哭得撕心裂肺,这会儿倒有心思研究他当年的穿戴了?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腰间如今佩戴的、确实价值不菲的凝神玉,又想起年少时似乎……确实有那么几件师尊赐下的、撑门面的好东西?但“穷”这个借口已经说出去了……
他目光游移,不敢与郁劫那双过于清澈且执着的眼睛对视,含糊其辞,语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虚浮:“……攒钱,呃……买的?”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理由荒谬至极,上品灵器靠省吃俭用攒钱买?骗鬼呢?
果然,郁劫眨了眨眼,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就被一种“晚钰哥哥说什么都是对的”滤镜所覆盖,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晚钰哥哥真厉害,那么小就会攒钱买好东西了。” 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崇拜。
谢墨微:“……”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是尴尬的。
郁劫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窘迫,又抛出了下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显然更触及核心,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认真和……委屈:“那……晚钰哥哥,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只让我叫你哥哥……我找了你好久,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才是他多年心结之一,那个温柔救了他、给了他糖和希望的“哥哥”,却连一个真正的名字都未曾留下。
“……”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谢墨微记忆中最模糊的地带。为什么不告诉名字?当时……是出于谨慎?还是觉得没必要?或者……他真的忘了?时间太久,那段记忆本就零碎,他实在想不起具体缘由了。
在郁劫殷切(且泪眼汪汪)的注视下,谢墨微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搜肠刮肚,最终憋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极其不靠谱的答案,语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迟疑:“呃……我大概……忘……忘自己名字是什么了……?”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
郁劫彻底愣住了,幽紫色的眸子瞪得溜圆,小嘴微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这怎么可能”。忘了自己名字?这理由……未免也太……敷衍了吧?!晚钰哥哥当他三岁小孩吗?!
谢墨微说完就后悔了,这借口拙劣得令他无地自容,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至脖颈。他几乎能感觉到怀中郁劫的身体瞬间僵硬,以及那即将爆发的、被敷衍的委屈和愤怒。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或泪水并未到来。郁劫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自我消化、自我攻略完毕一般,缓缓地、极其勉强地、带着巨大的失落和一点点自我安慰,小声地、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
那声音里的委屈和“我知道你在骗我但我舍不得拆穿你”的意味,简直浓得化不开。
谢墨微:“……” 他莫名产生了一种自己在欺负小孩的负罪感。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郁劫单方面的“十万个为什么”和谢墨微全程“答非所问”的灾难现场。
郁劫:“晚钰哥哥,你后来去哪里了呀?”
谢墨微(目光放空):“……走着走着,就到了。”
郁劫:“……哦。那晚钰哥哥,你喜欢吃什么呀?我以后给你做!”
谢墨微(不假思索):“……水。”
郁劫:“……那、那晚钰哥哥,你当时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啊?”
谢墨微(面无表情):“……顺手。”
每一个问题,谢墨微的回答都堪称敷衍界的典范,十分里面至少有九点九分是驴唇不对马嘴,剩下的零点一分是尴尬的沉默。他根本无心回忆,也懒得编造合理的解释,只求尽快打发掉这个麻烦。
而郁劫,则展现出了惊人的“滤镜”和“脑补”能力。无论谢墨微的回答多么离谱,他都能在短暂的失落和怀疑后,自行将其合理化,并从中品出一丝(并不存在的)“晚钰哥哥式的温柔与无奈”,然后继续心满意足(?)地抱着人不放。
谢墨微从一开始的尴尬、不耐,到后来的麻木、心累,最后几乎是以一种魂游天外的状态,机械地回答着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他只觉得,这比他独自面对千军万马还要耗费心神。
这鬼王……不仅黏人,问题还多,而且……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谢墨微望着殿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对一个“敌人”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名为“无力”的情绪。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