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简化到极致的“应急干粮”工艺流程,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僵持的军粮研制工作中激起了新的涟漪。
将作监的工匠们拿到这份去除了所有花哨概念、只专注于实现的方案后,反而有了明确的方向。材料都是现成的,工具要求也不高,最大的难点在于捶打的力度、压制的重量和时间,以及最后烘烤的火候控制。
这些,恰恰是经验丰富的工匠们所擅长的。
在苏婉“遥控”指挥(主要是解答一些细节疑问和调整配比)下,研制所夜以继日地试验起来。失败了一次又一次,饼块不是太松散易碎,就是坚硬得像石头,要么就是油脂渗出容易腐败。
但每一次失败,都离成功更近一步。
终于,在半个月后,第一块符合“高能量、耐储存、基本可食用”标准的“应急干粮”试制成功了!
那东西黑乎乎的,巴掌大小,寸许厚,掂在手里沉甸甸的,确实像块砖头。咬一口,需要费些力气,口感粗糙,味道也只有咸味和浓郁的油脂味,夹杂着炒面的焦香和零星坚果碎。
谈不上好吃,甚至可以说难吃。
但苏婉看着那块其貌不扬的“干粮砖”,眼眶却有些发热。她知道,这东西或许能救命。
样品被立刻秘密送往北境前线,交由小股部队进行实战测试。
等待结果的日子,格外煎熬。
苏婉表面上依旧平静,每日看书、研究药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焦虑如同野草般疯长。她害怕失败,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那不仅意味着她的努力白费,更可能意味着许多生命的逝去。
就在这种焦灼的等待中,后宫却先一步掀起了波澜。
不知从何处走漏的风声,“婉妃研制出新型军粮,坚如磐石,可久存不坏”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宫中流传开来。
这一次,引起的反响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林贵妃一党自然是极尽嘲讽之能事。
“坚如磐石?那是给人吃的还是给牲口吃的?”
“听说难看又难吃,这样的东西也敢呈送御前?真是笑话!”
“婉妃娘娘真是心系将士,连这等‘美味’都想到了!”
就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后妃,看苏婉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异样和疏离。毕竟,一个能插手军国大事、并且似乎真的做出点成绩的妃嫔,对后宫的平衡是巨大的威胁。
更让苏婉心惊的是,朝堂之上,也隐隐有了议论。一些文官开始上书,言辞恳切地劝谏皇帝,后宫不得干政乃是祖训,军粮研制关乎国本,岂可交由妃嫔主导?即便有所成,亦恐非国家之福云云。
苏婉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那刚刚有所进展的“功劳”,此刻变得无比烫手。
她知道,这是有人坐不住了。无论是林贵妃背后的外戚势力,还是朝中那些保守派,都不愿意看到她凭借军粮之功站稳脚跟,甚至获得更大的影响力。
皇帝的态度依旧暧昧。他压下了那些劝谏的奏折,并未申饬苏婉,但也没有任何褒奖的表示,仿佛在静观事态发展。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不安。
就在苏婉以为这次恐怕在劫难逃,甚至开始暗中准备后路(虽然也不知道能准备什么)的时候,北境的军报终于到了!
不是八百里加急,而是通过特殊渠道送回的一份……前线将领的密奏副本和李德全的口头转述。
那支携带了“应急干粮”进行测试的小队,在一次长途奔袭、迂回包抄的战术行动中,与主力失去了联系,被困敌后五日。正是靠着身上携带的为数不多的“干粮砖”,他们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刻,最终成功与主力汇合,并带回了关键情报,为后续一场战役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密奏中,那位素以严苛着称的将领,用极其简练的语言描述了“干粮砖”在关键时刻发挥的作用,虽未直接为苏婉请功,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肯定,已然足够!
消息传入宫中,那些喧嚣的质疑和嘲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戛然而止。
林贵妃等人的脸色难看至极。
朝堂上那些上书的官员,也暂时偃旗息鼓。
功劳,伴随着风险,但终究还是落在了苏婉头上。
皇帝终于有了明确的表示。
一份厚重的赏赐送到了长春宫,金银玉器,绫罗绸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丰厚。随赏赐而来的,还有一句口谕:
“婉妃研制军粮有功,着即扩大生产,优先装备北境精锐。一应事宜,婉妃可酌情参与。”
“酌情参与”四个字,给了苏婉更大的权限,也将她与军粮事务捆绑得更紧。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甚至还因祸得福。
然而,苏婉看着那满室的赏赐,脸上却并无喜色。
她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坐在殿内。
赢了这一局吗?表面上看,是的。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暴露在聚光灯下,再无退路。皇帝用这份功劳,将她牢牢地钉在了“有用”的位置上,也让她成为了更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次的功劳是烫手的,下一次的危机,或许就在不远处。
她拿起一块赏赐中的和田玉玉佩,触手温润,却让她感到一丝寒意。
依靠“功劳”生存,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今日之功,可能成为明日之罪。
她必须找到一条更稳固的,不那么依赖“价值”的生存之道。
或者说……她需要一个,即使她不再“有用”,也能让她活下去的……护身符。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几本皇帝赏赐的、带有神秘批注的古籍上。
那里面,是否隐藏着别的秘密?关于这个世界,关于灵蕴,关于……前代“异客”的踪迹?
回家的路似乎已断,那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路,又在哪里?
苏婉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佩,眼神幽深。
娘娘,这功劳太烫手,她得想办法,找个东西垫一垫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