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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夜,龙潜原上的风都带着焦灼的重量。

营地中央的篝火噼啪作响,火光在钱多多布满血丝的眼中跳跃。他不再踱步,只是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胖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抵挡内心不断滋生的恐慌。墨尘面前的简易沙盘上,代表子珩位置的光点自一天前彻底黯淡后,再未亮起,这无声的静默比任何坏消息都更令人窒息。石勇靠坐在岩石旁,闭着眼,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篝火的光焰都似乎黯淡了几分。林素问和阿禾并肩坐着,两位女子沉默地望向北方沉沉的夜幕,手中各自紧握着自己的宫心之物——“灵枢玉茧”与“社稷穗”,仿佛能从这冰冷的物件中汲取一丝微薄的暖意和希望。

时间,像是被拉长又碾碎的沙砾,缓慢而残酷地流逝。

东方天际,那抹鱼肚白逐渐侵蚀着墨蓝的夜空,将远山锯齿般的轮廓一点点勾勒出来。黎明,这个他们期盼了三个月的时刻,正带着无可抗拒的步伐逼近,却也像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鬼谷子以生命推演出的立基“天时”,就在眼前。

“来不及了……”钱多多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绝望颤抖。他抬起头,火光映亮了他眼中深重的无力,“时辰……快到了。老大他……是不是……”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也不敢想。

墨尘沉默地收起面前的沙盘,站起身,目光投向不远处那座早已准备就绪、却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空旷寂寥的九宫祭坛。那里,刻画着玄奥符文的地面隐隐与地脉相连,只待那最关键的一道引子——中宫皇道龙气的注入,便能启动这逆转乾坤的仪式。缺了子珩,一切准备都是徒劳。

石勇猛地睁开眼,眼中血光一闪而逝,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冲向北方那无边的黑暗。

林素问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黎明前格外清晰,她美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素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针。

阿禾将“社稷穗”更深地插入身旁的土地,试图通过大地那博大的脉搏去感知远方的动静,然而反馈回来的,只有龙潜原地脉因时辰将至而隐隐躁动不安的灵机,以及……一片令人心沉的死寂。

难道,他们跨越千山万水,历经生死磨难,汇聚了五颗宫心,最终却要因为一个人的缺席,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都付诸东流?难道人道复兴那微弱的火种,尚未迎来燎原之势,就要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彻底熄灭?

一种近乎实质的绝望,如同冰冷彻骨的海水,即将淹没营地里的每一个人。

就在这希望之火摇曳将熄的刹那——

嗡!!!轰——!

一股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灵魂本源的剧烈震荡与轰鸣,悍然炸响在每个人的识海深处!

那幅沉寂了太久太久的鬼谷星图,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块,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沸腾、闪耀!尤其是代表中宫的那颗核心主星,它所爆发出的光芒不再是温和的指引,而是一种濒临极限的、带着血色与裂痕的挣扎,一种不屈的咆哮,一种仿佛要燃烧殆尽一切、也要冲破无尽枷锁的决绝意志!

那光芒如此炽烈,甚至灼得钱多多等人神魂刺痛,但也瞬间点燃了他们几乎冷却的心血!

“老大!!”钱多多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弹跳起来,声音嘶哑破裂,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更深重的担忧。

所有人霍然起身,不是用肉眼,而是将所有的心神都死死“钉”在识海星图中那颗正在疯狂燃烧、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却又顽强地一次次凝聚、一次次向前艰难挪动的中宫星辰!

葬神谷以北八百里,无名荒原

子珩的状态,远比他的伙伴们通过星图模糊感应到的,还要惨烈十倍。

他的确在一天前就凭借一股狠劲冲出了葬神谷那片绝地,但代价是几乎油尽灯枯。强行融合【薪火之种】,调和体内帝辛那桀骜的不屈、白起那酷烈的兵煞、嬴政那沉重的秩序,这本就是逆天之举,几乎将他的经脉与神魂都撕裂重组了一遍。而这,仅仅是他归途噩梦的开始。

仙庭的触角,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敏锐和恶毒。在他归途的最后一段,也是最关键的一段,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不是在赶路,他是在血与火中鏖战,是在刀锋上舞蹈,用生命进行着一场场惨烈的突围!

身上的衣物早已看不出原色,被凝固的暗红和法术灼烧的焦黑覆盖。皇道龙气依旧顽强地萦绕周身,那紫金色的光辉却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光芒中纠缠着驱之不散的血煞戾气与深入骨髓的疲惫。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将生死、疼痛、乃至自身存在都彻底置之度外的纯粹信念之火,亮得骇人。

“挡我者,死!”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侧身避开一道撕裂空间的凌厉剑光,左拳裹挟着混乱却磅礴的力量,硬生生砸碎了一名从阴影中袭来的仙庭刺客的头颅。脑浆与鲜血迸溅在他脸上,他却恍若未觉,右掌并指如刀,紫金龙气混合着白起的兵煞,化作一道半月形的弧光,斩向另一名试图施展束缚法术的仙将。

“噗——”弧光掠过,那仙将护体灵光如同纸糊般破碎,上半身与下半身瞬间分离。

但子珩自己也猛地一个踉跄,肩胛处一道之前被诅咒之光击中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衣衫。更有一股阴寒歹毒的力量顺着伤口往心脉钻去。

他感觉不到具体的疼痛,只有一种身体即将彻底崩解、灵魂即将被拖入无边黑暗的沉重感。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被帝辛残魂的咆哮、被鬼谷子消散前那凝重的嘱托、被星图另一端伙伴们焦灼的期盼共同熔铸成的、不可动摇的信念,在支撑着他——

回去!回到龙潜原!必须在黎明第一缕阳光洒落祭坛之前!

识海中的星图在疯狂尖啸,立基的时辰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越来越近,越来越烫!

他开始不计后果地透支。燃烧着本就所剩无几的皇族血脉,燃烧着历经磨难才稳固的神魂本源,甚至不惜引动那尚未完全驯服、依旧带着文明源初暴烈气息的薪火之力!

每一次冲击,每一次挥拳,都在以未来不可挽回的潜力与寿元为燃料!

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一道关卡,横亘在前方。由三名气息浑厚、明显是金丹后期中的佼佼者的仙将,率领着近百名结成了森严战阵的巡天卫,如同一道铁壁,牢牢扼守在他通往龙潜原的最后一条捷径之上。战阵光华流转,杀气冲霄,连清晨的雾气都被排开,露出其后那片他魂牵梦萦的土地轮廓。

若是全盛时期,子珩或可凭借皇道兵煞与诸多底牌,尝试强行破阵。但现在,他已是强弩之末,身体如同布满裂痕的瓷器,随时可能彻底碎裂。

他看着远处天边,那鱼肚白正在迅速扩大,染上金边,黎明……马上就要来了!

星图另一端,伙伴们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那压抑的绝望感隐隐传来。

不能……绝不能倒在这里!

子珩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与决绝。他不再压制,不再调和,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将体内那四股桀骜不驯的极致力量——帝辛的不屈、白起的兵煞、嬴政的秩序、薪火的文明——以自身中宫之位为熔炉,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压缩,点燃,引爆!

“帝辛先皇!白起武安君!祖龙陛下!文明薪火——助我!!!”

他发出了源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不再顾忌反噬,不再考虑后果!

“吼——!!!”

一条庞大而略显扭曲、虚幻,却凝聚了不屈意志、尸山血海般的杀伐、律令如山的秩序、以及温暖而坚韧的文明火光,四种截然不同却又同属人道极致的意念,强行糅合在一起的紫金巨龙虚影,自他背后挣扎着冲天而起!那龙目之中,仿佛倒映着帝辛焚身朝歌的桀骜,白起坑杀四十万的冰冷,嬴政扫灭六合的威严,以及薪火相传不灭的温暖,最终交织成一种破碎一切、碾压一切、不惜与敌偕亡的恐怖意志!

那不是纯粹的法术或能量,那是他子珩此刻全部的生命、信念、记忆与牺牲,所化成的最终一击!

巨龙咆哮,声震四野,无视那森严冰冷的仙庭战阵,以一种义无反顾、同归于尽般的惨烈姿态,悍然撞了过去!

“轰隆隆隆——!!!”

仿佛天崩地裂!耀眼欲盲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战阵,吞噬了仙将,吞噬了子珩的身影!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向四周疯狂扩散,将地面掀起数尺,草木化为齑粉!

当那毁灭性的光芒终于缓缓散尽,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焦黑坑洞,三名主持战阵的仙将不见踪影,想必已是尸骨无存,近百巡天卫死伤狼藉,战阵彻底化为乌有。

而子珩的身影,在那爆炸的中心点微微一顿,随即化作一道燃烧着生命与灵魂光焰的黯淡流星,拖着长长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尾焰,以一种超越了自身极限、也超越了常理的速度,掠过这片刚刚被毁灭洗礼的土地,朝着视线尽头那已然在晨曦中显出轮廓的龙潜原,进行着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冲刺!

他冲出来了!但代价是,身体如同破碎后勉强粘合的琉璃,布满了肉眼可见的能量裂痕,气息萎靡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在风中。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前方,盯着那片熟悉的湖光山色。

龙潜原,九宫祭坛

东方,第一缕纯粹而炽烈的金色阳光,如同利剑,终于彻底劈开了地平线,将万丈光芒洒向大地!

立基的时辰,到了!

钱多多、墨尘、石勇、林素问、阿禾五人,早已按照九宫方位站定在祭坛周围(空出了中宫及另外三宫之位)。他们清晰地感受到了时辰降临那一刻,脚下大地龙脉与天穹星力那瞬间被引动的磅礴能量!这股力量浩瀚无边,却因缺少中宫之主的主导与平衡,如同被囚禁的洪荒巨兽,在祭坛之下、在九天之上躁动咆哮,疯狂冲撞着无形的束缚,随时可能失控,将周围一切撕成碎片!

希望,似乎在阳光普照大地的这一刻,伴随着那依旧寂静的北方天际,彻底化为绝望的泡影。

然而——

就在那躁动的能量即将达到临界点,就在钱多多眼中最后一点光也要熄灭的瞬间——

“吟——!!!”

一声虽然微弱、沙哑,仿佛带着血沫,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不屈意志,以及一种跨越生死界限归来般执念的龙吟,如同破开黎明的最后一道黑暗,自北方天际,由远及近,以一种撕心裂肺般的姿态,滚滚而来!

一道身影,沐浴着初升旭日那过于刺眼的光芒,如同折翼的飞鸟,又如同燃烧殆尽的陨星,拖着残破不堪的光尾和弥漫的血气,在所有人骤然收缩的瞳孔中,在绝望与狂喜交织的顶点,以一种近乎粉身碎骨的姿态,狠狠地、义无反顾地砸落在祭坛正中央——那空缺的、承载着所有人希望与重量的中宫之位之上!

砰!!!

沉重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咔嚓轻响,烟尘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光芒与尘埃缓缓沉降。

现出了子珩的身影。

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抵住冰冷的祭坛地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点点猩红。他浑身衣衫褴褛,遍布着触目惊心的伤口与能量灼烧的痕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但当他抬起头,那双深陷却依旧燃烧着灼灼火焰的眼睛,扫过周围那一张张写满了震惊、狂喜、心痛与泪水的熟悉脸庞,最终与天际那轮蓬勃跃出的朝阳对视时。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混杂着无尽疲惫、巨大痛苦,却又是那般坚定、那般不容置疑的笑容,用尽灵魂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沙哑却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声音,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心中,烙印在这片沐浴在新生阳光下的土地之上:

“我……回来了。”

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与朝阳气息的空气,用那仿佛支撑着天地脊梁的手臂,一点点,一寸寸,顽强地、缓慢地,挺直了那承载了万古沧桑、无尽磨难与希望的身躯,朗声喝道,声震四野:

“时辰已至——立基!”

三个月倒计时:终结于此刻

——皇者踏血归,星火终齐聚!龙潜立基启新篇,人道曙光破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