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嫚砚和陈怀夏此刻正置身于红水潭岸边。
这红水潭，位于珠尔山月凉谷附近的蜿蜒山系的褶皱深处，四周峰峦叠嶂，人迹罕至。
平日里，只有山风呼啸而过，吹得潭边蒿草沙沙作响。蒿草吸足了潭水湿气，叶片肥硕，肆意伸展，将潭边围得严严实实，若非有心探寻，很难发现这潭水的存在。
此地偏僻隐秘，潭水因特殊矿脉沁染，常年透着诡异的暗红色，在群山环抱间散发着莫名的幽谧气息。
她刚拨开潭边齐腰高、长得极为茂盛的蒿草，指尖就触到硬邦邦的东西——是半张黄纸符。
符纸边缘被露水泡得发皱，毛边卷曲着，上面用朱砂画的纹路扭曲如蛇，有些地方已经晕开，变成了暗红色，末端还粘着点黑色粉末。
符边被露水泡得发皱，朱砂画的蛇形纹路晕成暗红，末端沾的黑色粉末，和从柱子贴身衣物里搜出的尸符一模一样。
她心头一紧，刚要开口，陈怀夏的手已经伸过来，“别碰！是邪符操控术！”
她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柱子就是戴了这种符，烧得说胡话还起青斑！”
话刚落，潭对面矮坡后传来“叮铃——叮铃——”的铜铃声，节奏慢悠悠的，却像针一样扎进人耳朵里。
这是游方医当初在石头城子古城城北摆摊时，边给人号脉边摇的铃音，连停顿的间隔都没差。
林嫚砚还没反应过来，符纸下的红绳突然“唰”地绷紧，双蛇盘柱的绳结崩得笔直，半张符纸在雾里“腾”地燃起幽蓝的火。
火光照亮潭面的瞬间，两人倒抽一口冷气：密密麻麻的银色蛊虫正顺着潭底淤泥往岸上爬，小的像米粒，大的有手指粗，虫身泛着冷光，和当初在慈云寺偏殿梁上掉下来的蛊虫分毫不差。
“地脉阴气在翻涌！”陈怀夏把勘探锤往脚边青石板上顿了顿，锤头敲出的闷响里带着震颤，没有往常的脆声。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雾水，指腹沾的灰蹭在掌心发暗，“往常这时候太阳早把雾晒散了，今天这雾裹着阴气，你看草叶上的露水。”
林嫚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潭边齐腰高的蒿草尖，露水泛着诡异的银灰色，滴在地上没渗进土里，反而聚成小水洼，水洼里浮着几缕黑丝，细得像头发却更韧，丝末端沾的银色粉末，和蛊虫身上的粉末一模一样。
潭中央的水面，开始冒黑色气泡，气泡炸开时，腥气混着水草腐烂的闷味往鼻腔里钻，那味道带着点苦，和当初城北李大叔家孩子咳出来的黑痰味一模一样。
林嫚砚摸向胸口处的血玉，玉身比昨夜更烫，细密的纹路硌着皮肤，红纹在雾里晕出浅淡的光，像条不安分的小蛇，一个劲往潭底蹭，仿佛在预警下面藏着的危险。“是地脉阴雷术！快往后退！”
她拽着陈怀夏的胳膊往后跑，力气比平时大了不少，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袖口布料里。
两人刚退到坡顶，就听“轰隆”一声闷响炸开，潭中央的水面冲起丈高的水花。
黑色的水花里裹着更多蛊虫，还有几块白骨被冲上岸——白骨上刻着游方医药箱上的河妖图腾，蛇缠山石的图案刻得很深，边缘还很新，显然是他最近才埋在潭底的“诱饵”，就是要引村民来捞骨，再让蛊虫咬伤人，把疫病的恐慌传到石头城子。
水花溅在林嫚砚的裤腿上，她赶紧往下抖，发现溅到的地方沾着点银色粉末，一蹭就粘在布上，拍都拍不掉。
“林姑娘！陈大哥！可算找到你们了！”远处传来狗剩子带着哭腔的喊声。
他带着三个民团成员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裤腿上沾满了泥，有的地方被草划开了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伤口，手里的桃木枝都在抖，显然是吓坏了。“俺们在潭西的石缝里发现了游方医的铜制药箱，箱子没关严，里面的蛆虫正往外爬，俺们想堵，可一靠近就被虫咬，你看小三的手！”
小三赶紧抬起手，他的手背肿得像个馒头，上面有个暗红色的牙印，牙印周围的皮肤已经泛黑，像被墨染了一样，还往手腕的方向扩散着细小红丝，和当初城北疫病患者胳膊上的青斑症状一模一样。
老三疼得直咧嘴，说话都不利索：“刚碰到虫，手就麻了，现在还烧得慌，像揣了个烙铁在手里，连东西都拿不住。”
林嫚砚赶紧从布包里掏出块血玉碎片，碎片有拇指大小，红纹清晰可见，她小心翼翼地按在小三的伤口上，碎片的红光一碰到伤口，小三就“嘶”地抽了口气，额头上冒出冷汗，脸色却好了些：“不疼了！就是还有点烧得慌，比刚才好多了，多谢林姑娘！”
林嫚砚把剩下的几块血玉碎片分给另外两个民团成员，碎片用红布包着，她特意叮嘱：“你们拿着碎片守在坡上，别让蛊虫爬上来，碎片的红光能逼退它们，要是虫太多，就把碎片往地上摔，红光会更亮，能暂时挡住它们。”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千万别靠近潭水，水里的蛊虫更毒，沾到皮肤就麻烦了。”
安排好民团，林嫚砚和陈怀夏踩着潭里的石头往前挪。
石头上长满了青苔，滑得很，陈怀夏走在前面，用勘探锤探着路，时不时伸手拉林嫚砚一把，怕她滑倒。
潭水没过脚踝，冰凉的触感里还夹杂着细微的蠕动——是小只的蛊虫在往裤腿里钻，林嫚砚能感觉到虫爬过皮肤的痒意，吓得赶紧往下跺脚，却不敢太用力，怕惊动更多蛊虫。
走了没几步，陈怀夏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你看，药箱旁边的地缝在冒阴气！”
林嫚砚顺着陈怀夏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只铜制药箱旁，赫然出现一道半尺来宽的地缝。浓稠如墨的阴气，仿若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的黑烟，源源不断地从地缝中升腾而起，瞬间便与潭水散发的浓烈腥气交织相融，化作一团团翻滚涌动、令人作呕的浊气。
这红水潭虽然地处月凉谷深处，距石头城子古城足有三十多里地，但可别小瞧这看似遥远的距离，游方医那歹毒心思，正藏在这地缝与潭水的隐秘关联里。
珠尔山庞大的地脉网络，就像一张错综复杂的血管图，红水潭恰是其中一处关键“节点”。游方医不知用了何种邪恶蛊术，打通了潭底与地脉的通道，引得地脉阴气倒灌进潭。
而在这潭水之下，还蛰伏着更为恐怖的阴谋。
那些密密麻麻的蛊虫，正贪婪地吮吸着阴气，在阴气滋养下，原本就繁殖迅猛的蛊虫，此刻更是以惊人速度裂变、生长。
更要命的是，红水潭有条隐秘暗流，蜿蜒曲折地朝着双龙溪延伸而去。平日里，暗流被潭底厚厚的淤泥与青苔掩盖，悄无声息，可如今，却成了游方医实施恶毒计划的“特快通道”。
双龙溪有一段是围绕石头城子古城的护城河，可以说是古城的主要水源，滋养着城中万千百姓。一旦那些被阴气催肥、毒性大增的蛊虫，顺着暗流涌入双龙溪，不消多久，便会顺着溪流扩散至古城的各个角落。到那时，溪水被污染，百姓日常用水皆成毒源，全城男女老少，皆会在不知不觉中被蛊虫侵袭，疫病肆虐，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远处的铜铃声又响了，比刚才更急促，“叮铃叮铃”地连成一片，听得人心里发紧，像是催命的信号。
游方医的声音从雾里传出来，带着刻意压低的冷笑，像蛇吐信一样，让人浑身发毛：“林嫚砚，别白费力气了！我在石头城子古城的五口井里，都撒了蛊虫卵，那些虫卵遇水就活，只要我再摇三下铃，全城的人都会像小三一样，手肿发黑，变成蛊虫的养料——想救他们，就把血玉扔到潭里来！不然，你们回古城的时候，只能看到满街的病人！”
林嫚砚心里一沉，像被石头砸了一下，她想起游方医当初在城北义诊时，曾给每户送过一包“驱寒草药”，草药是用黄纸包的，上面还印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当时她就觉得草药的气味不对劲，有股淡淡的腥气，现在想来，那些草药里的黑色粉末，恐怕早就被村民倒进了井里，当时没人在意，现在却成了要命的隐患。
她刚要开口跟陈怀夏说这事，怀里的血玉突然剧烈发烫，烫得她差点脱手，红纹在水面上投射出一道光，光里隐约映出个模糊的身影。
是游方医！他躲在潭东的地脉缝隙里，缝隙很窄，只够一个人蜷缩着，他左手捏着铜铃，右手握着一根细长的银针，银针在光里泛着冷光，针尾还缠着点红绳，显然是想趁两人不注意，用毒针术偷袭，一旦被扎中，恐怕和小三一样要中阴毒，到时候血玉的力量还要分出来解毒，更难应对后续的危机。
“陈怀夏，他在你左边的地缝里！左手拿铃，右手握毒针，小心偷袭！”林嫚砚大喊着举起血玉，手臂都在抖，红光顺着地缝照进去，里面立刻传来游方医的惨叫声：“我的手！这破玉怎么这么烫！林嫚砚，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紧接着，一根沾着黑血的银针从缝里掉出来，落在水里，瞬间就被围过来的蛊虫啃成了粉末，连针尾的红绳都没剩下，看得人头皮发麻。
陈怀夏趁机冲过去，勘探锤狠狠砸向地缝，“哐当”一声，碎石块溅得四处都是，堵住了缝隙，只留下游方医的铜铃滚出来，铃身还沾着当初在慈云寺香炉里的“巫”字香灰，灰被水打湿，糊在铃上，看着更显阴邪。
林嫚砚赶紧跑过去捡起铜铃，刚握在手里，就感觉到铃里面有东西在动，像有小虫子在爬，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铃盖，发现里面藏着半张折叠的纸条，纸条用炭笔写着字，字迹歪歪扭扭，带着戾气：“在三清寺门前的黑龙潭见，子时三刻，少一个人，多一具蛊尸。你不来，古城的人就等着陪葬！”
可没等他们仔细琢磨纸条上的话，守在坡上的民团突然大喊起来：“林姑娘！不好了！草里的虫动了！”
林嫚砚抬头一看，只见潭边的蒿草下，无数细如发丝的蛊虫卵正在破壳，白色的小虫从卵里钻出来，密密麻麻地往民团脚边爬，看得人心里发怵。那些小虫爬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民团成员的鞋边，其中一个人吓得往后退，差点摔下坡去。
林嫚砚刚要让众人把血玉碎片往地上摔，远处又传来“轰隆”一声闷响——这次的声音比刚才更响，震得地面都在颤，连坡上的石头都滚下来几块。
陈怀夏脸色一变：“是地脉阴雷！他在远程引雷！”
大家往珠尔山高处看，雾里隐约能看到一道黑影在晃动，显然是游方医在操控阴雷，而这次阴雷的落点，正是潭边守着的民团！
“往坡后躲！快！”林嫚砚把血玉举过头顶，用尽全力催动玉里的红光，红光像一层半透明的屏障一样扩散开来，覆盖了整个坡边。
刚爬到民团脚边的蛊虫瞬间被红光裹住，身体扭曲着蜷缩成了黑色的灰，风一吹就散了。
几乎是同时，阴雷落在了刚才民团站的位置，地面炸出一个半人深的深坑，黑色的阴气从坑里涌出来，裹着更多蛊虫往上爬，却被血玉的红光挡在了外面，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靠近众人。
陈怀夏看着深坑，脸色凝重地说：“他是故意的，先用蛊虫耗你血玉的力气，再用阴雷偷袭，等你灵力跟不上了，就好趁机下手。而且他选在子时三刻约我们去黑龙潭，就是算准了那时候地脉阴气最盛，他的蛊术和阴雷术威力会更强，到时候我们更难应对。”
林嫚砚捡起地上的一块铜铃碎片，碎片上刻着“珠尔山主”四个字，字缝里沾着暗红的血迹，不知道是游方医的，还是其他受害者的。
她握紧碎片，指尖冰凉：“不管他耍什么花样，我们都得先回古城清理井水，不然等他摇铃触发虫卵，百姓就危险了。黑龙潭的事，只能等解决了古城的危机再说，就算他布了天罗地网，我们也得去。”
狗剩子扶着小三准备往古城走，小三走了两步，突然指着潭面喊：“那是什么？在水里飘着！”
林嫚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只见潭底的地缝里，慢慢飘上来一个铜制的小盒子，盒子有巴掌大小，上面刻着和游方医药箱一样的河妖图腾，随着水流慢慢往岸边飘。盒子看起来很旧，边缘都生了锈，却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显然是虫爬动的声音。
“别碰那盒子！谁都不许靠近！”林嫚砚赶紧拉住要下坡去捞盒子的民团成员，“这是他引我们靠近的诱饵，盒子里肯定是更毒的蛊虫，一打开就会往人身上扑，到时候连血玉都未必能及时压制。”
她看了眼珠尔山西麓，黑龙潭的方向雾更浓了，像一张巨大的网，等着他们钻进去。
“先回古城，等把井水清理干净，确保百姓安全了，再跟他去黑龙潭算账，到时候不管他有多少陷阱，我们都接着！”
晨雾渐渐散了些，太阳的光透过云层照在潭面上，红色的潭水泛着诡异的光，像掺了血一样。
林嫚砚和陈怀夏带着民团往古城的方向走，脚步比来时更沉。
他们知道，红水潭的危机只是开始，黑龙潭那边，等着他们的是游方医用五项本领布下的死局，可能还有更多蛊虫，甚至巫神殿的帮手。
可他们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潭底的铜盒突然“咔嗒”一声开了条缝，几只黑色的小虫从缝里爬了出来。虫子只有芝麻大小，颜色和淤泥差不多，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们顺着地缝往珠尔山深处爬，很快就消失在草丛里——那是游方医专门培育的“引路蛊”，能顺着人的气息追踪，他早就计划好了，要跟着他们去古城，在他们清理井水的时候，再发动致命一击，让整个石头城子彻底变成蛊虫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