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山的暮色中,一座不起眼的四合院悄然点亮了灯火。
院外布着暗哨,院内正堂里,段祺瑞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翡翠烟嘴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都到齐了?
段祺瑞抬眼扫过在座众人——靳云鹏、曲同丰、龚心湛、张怀芝、王揖唐,还有自己的小舅子吴光新。
这些都是他在北洋系中的铁杆心腹。
芝老,
靳云鹏率先开口,刚收到消息,老袁那边也在连夜开会...
段祺瑞摆摆手,从怀中取出一封电报扔在桌上:
看看吧,段芝贵这个废物,把四万大军全赔进去了。
电报在众人手中传阅,堂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王揖唐扶了扶眼镜:这杨不凡...何方神圣?不到四个月时间就能...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段祺瑞敲了敲烟斗,关键是,东北易主,我们该如何应对?
张怀芝拍案而起:打!我山东的兵随时可以...
莽夫!
龚心湛冷笑打断,你当是打土匪呢?四万联军都折了,你山东有几个师够填的?
争论持续到深夜。
曲同丰提出的联杨制袁策略渐渐获得认同。
……
段祺瑞始终闭目养神,直到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才缓缓睁眼。
同丰说得对。
他声音沙哑却坚定,老袁称帝在即,这才是心腹大患。
翡翠烟嘴在灯下划出一道弧线,至于杨不凡...刚得东北,必求稳定。
靳云鹏立即会意:我们可以暗中派人接触,许他个东北巡阅使...
不够。
段祺瑞摇头,要给他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龚心湛,听说奉天造币厂的机器该换了?
龚心湛眼睛一亮:属下明白。可以走天津租界的路子...
记住,段祺瑞突然厉声,此事必须绝对保密。特别是对府里那位...
他做了个称帝的手势。
众人心领神会。
靳云鹏压低声音:要不要通知冯华甫?
段祺瑞沉吟片刻:暂时不必。江苏太远,而且...
他冷笑一声,冯国璋最近和老袁走得太近。
密议直到东方泛白才散。
段祺瑞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渐渐亮起的天色。
北风卷着枯叶掠过屋檐,他忽然想起十年前与袁世凯在小站练兵的日子。
那时的他们,何曾想过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杨不凡...
段祺瑞喃喃自语,将烟斗里的灰烬磕在石阶上。
这个突然崛起的年轻人,或许会成为打破僵局的关键棋子。
而他段祺瑞,必须在这盘大棋中,下出最精妙的一手。
晨雾中,一队马车悄然离开西山,向着北京城不同的方向驶去。
一场关乎北洋格局的暗流,正在这座古城下悄然涌动!
……
保定直隶督军府的密室内,曹锟一掌拍在黄花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他奶奶的!
这位直系大将脸色铁青,将手中的电报狠狠揉成一团,
杨不凡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手下哪来这么多能打的兵?
密室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曹锟阴晴不定的面容。
他来回踱步,军靴在地砖上踏出沉闷的声响:四万大军啊!就这么被端了?
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
参谋小心翼翼地递上新泡的龙井,曹锟却一把推开。
茶水溅在电报上,墨迹渐渐晕开,就像东北瞬息万变的局势。
督军,要不要加强保定防务...
副官试探着问道。
曹锟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配枪,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沁出冷汗。
慌什么!
他强自镇定地呵斥,声音却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老子的直隶军难道是吃素的?
窗外秋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曹锟走到军事地图前,死死盯着奉天的位置。
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听说四平冒出个年轻将领时的嗤之以鼻!
当时谁又能想到,短短数月间,这个毛头小子竟能横扫东北?
曹锟突然对副官吼道,把参谋长给我叫来!立刻!马上!
当副官匆忙离去后,曹锟颓然坐进太师椅,不自觉地咬起了拇指指甲。
这个多年养成的习惯,只在最焦虑时才会出现。
烛光下,这位向来以曹三傻子形象示人的直系大将,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忌惮与算计。
……
东北联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震动了整个民国政坛。
各地督军府的电报房彻夜不息,一份份措辞激昂的电文飞向北京中南海。
大总统钧鉴:职部愿亲率三湘子弟出关讨逆...
湖南督军府的密电尚在途中,衡阳驻地的吴佩孚已经摔碎了第三个茶杯。
这位常胜将军站在军事地图前,手指死死按在奉天的位置,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嫉妒:
我吴子玉苦战半生,竟不如一个黄口小儿!
杭州西子湖畔,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咆哮声震得督军府的窗棂嗡嗡作响:
他杨不凡算什么东西?也配坐拥东北?
案几上的青瓷笔洗被扫落在地,溅起的墨汁染黑了雪白的宣纸。
卢永祥咬牙切齿地口述电文:...永祥愿亲率浙军精锐北上,誓为总统分忧...
南京督军府的议事厅内,冯国璋默默放下手中的战报。
这位北洋之狗走到窗前,望着玄武湖的粼粼波光,突然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华甫半生戎马,不过一省之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将军衔的肩章,那小子...凭什么?
更耐人寻味的是,这些慷慨激昂的请战电背后,各派系的小动作却从未停止。
吴佩孚在发出电报的同时,秘密派出了前往奉天的使者。
卢永祥的心腹正在上海与日本领事密谈!
而冯国璋更是连夜召见了英国驻南京领事!
保定方面,曹锟的请战电写得最为冠冕堂皇:
...锟虽不才,愿提一旅之师,为总统荡平东北...
可当幕僚建议立即调兵时,这位直系首领却突然支吾起来:
这个...还需从长计议...
就连远在新疆的杨增新也来凑热闹,通电全国要共讨国贼。
可私下里,他对着心腹说的却是:这杨不凡...或许可以成为大总统那样的英雄人物!
在这些纷乱的表象下,明眼人都看得出:
所谓的同仇敌忾,不过是各路军阀在震惊之余的本能反应。
当最初的震撼过去,更多人开始盘算如何在这个新兴势力身上押注。
毕竟,能数月间横扫东北的人物,值得他们重新审视整个北洋格局。
总统府秘书厅里,堆积如山的请战电被草草归类。
机要秘书苦笑着对同僚说:这些电报,怕是要被收进博物馆了。
窗外,北京城的初雪悄然飘落,覆盖了所有明争暗斗的痕迹!
……
昆明五华山的督军府内,唐继尧握着电报在楠木地板上踱步,军靴叩击声在空荡的大厅里回响。
窗外滇池的雾气漫过窗棂,为他的镜片蒙上一层水雾。
四个月...仅用时不足四个月...
他摘下金丝眼镜喃喃自语,电报上的墨迹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晕染。
侍从官送来朱庆澜的复电时,发现督军竟保持着这个姿势已近半小时。
督军,黑龙江回电。
唐继尧猛地回神,指尖在触到电报纸的瞬间微微一颤。
朱庆澜的字迹力透纸背:...其人深不可测,然治军严明,尤重民生...
这行字让他瞳孔骤缩——居然能让老成持重的朱庆澜给出这等评价?
备纸!
唐继尧突然转身,大衣下摆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他伏案疾书,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着即选派得力干员,以商队名义赴奉天...
停笔时,一滴墨汁坠在杨不凡三字上,像给这个名字盖了枚黑色印章。
夜深时分,唐继尧独自登上了望台。
北方的星空下,那个突然崛起的年轻人正在改写历史。
他想起三年前与蔡锷将军的夜谈,当时他们笑言中国需要新的力量...
难道这预言竟要应验在东北?
去把周钟岳叫来。
他对暗处吩咐道,声音混着夜风有些飘忽,要最机警的那个探子,懂俄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