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将姑苏城郊的苏家旧宅彻底吞噬。宅院三面环水,仅有一条狭窄土路通向那扇紧闭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破败大门。
水面死寂,倒映着宅院黑黢黢的轮廓,更添几分阴森诡谲。空气中弥漫着水汽、腐烂植物的气息,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令人不安的甜腥味。
距离旧宅百丈外的芦苇荡中,几艘水寨帮的梭子舟如同潜伏的水兽,悄然停泊。
祁玄戈、雷震霄以及精心挑选的几名水寨帮高手和秦武等亲兵,皆身着深色夜行衣,伏在船舷边,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片死寂的宅院。
“雷帮主,依你之见,如何潜入?”祁玄戈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视着高墙和紧闭的大门。
他心中焦灼如焚,逐欢就在那魔窟深处,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雷震霄面色凝重,指着前方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
“将军请看,那门前空地,看似寻常,实则遍布杀机。外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是明哨。更要命的是暗哨和机关。”
他顿了顿,从腰间解下几个特制的铜钩,钩柄缠绕着厚厚的布条,“外围第一道防线,是‘铃铛阵’。”
“细如发丝的浸油天蚕丝,纵横交错,离地不过寸许,丝线上挂着涂了黑漆的小铜铃,稍一触碰,铃声清脆,立刻惊动守卫。得用这钩子,探出丝线,小心截断,动作要快,不能发出声响。”
祁玄戈点头,示意秦武带两个身手最敏捷的战士,随雷震霄派出的两名精通此道的水寨好手前去开路。四条黑影如同狸猫般滑下船,悄无声息地没入岸边的黑暗,匍匐前进。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祁玄戈紧握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终于,前方传来几声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嘣”、“嘣”轻响,如同琴弦崩断。秦武的身影在黑暗中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走!”祁玄戈低喝一声,率先跃出船舷,踏着湿滑的泥地,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旧宅高墙。雷震霄等人紧随其后。
众人避开正门,沿着高墙的阴影潜行至旧宅侧面。
这里的围墙更高,墙根下杂草丛生,但相对守卫似乎松懈一些。
雷震霄打了个手势,两名水寨帮高手立刻上前,从腰间解下飞爪百练索。
铁爪带着轻微的破空声,牢牢扣住了墙头。
几人如同壁虎般,动作迅捷而无声地攀上墙头。
祁玄戈伏在冰冷的墙砖上,锐利的目光扫向内院。
内院比外面更加破败,假山倾颓,回廊坍塌大半,几株枯死的老树张牙舞爪。
黑暗中,隐约可见几队巡逻的守卫提着灯笼走过,光影摇曳。
“内院机关更密,务必跟紧我的脚步!”雷震霄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率先翻身下墙,落在墙根下一片相对干净的石板上。祁玄戈等人紧随其后。
刚向内院深入了不到十丈,前方带路的一名水寨帮高手脚步突然一滞,猛地抬手示意停下!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地面一层薄薄的浮土和落叶,露出下方一块颜色略深、微微凸起的方形石板!
“是翻板!”雷震霄低呼,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下面必是尖刺毒坑!”
祁玄戈心头一凛,目光死死盯着那块石板。
这设计……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画面——暖房昏黄的灯火下,林逐欢一边摆弄着新得的腊梅苗,一边漫不经心地跟他闲聊:“……张启明那老狐狸府里才叫绝,花园小径铺的石板,看着平平无奇,踩错了位置,‘咔嚓’一声就翻下去,底下全是淬了毒的钢刺!啧啧,那老东西,睡觉都不安稳……”
当时他只当是趣闻,此刻却成了救命的关键!
“别动!”祁玄戈低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所有人,退后一步!踩我踩过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丈量着脚下石板与周围石板之间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和高度差。
他清晰地记得,林逐欢当时比划着说:“他那机关,石板边缘打磨得特别光滑,踩上去声音都不一样……关键看接缝,活板边缘和固定石板的缝隙,会稍微宽那么一丝丝……”
就是这里!眼前这块可疑石板,与相邻石板的接缝,确实比其他地方略宽一丝!而且边缘异常光滑!
祁玄戈没有丝毫犹豫,脚尖精准地点在石板边缘那光滑的接缝内侧——那是固定石板的安全区域!
他整个人的重量如同羽毛般轻盈落下,石板纹丝不动。他立刻侧身,对身后紧跟的雷震霄低吼:“踩这里!快!”
雷震霄反应极快,立刻依言落脚。
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如同串在一条无形的线上,小心翼翼地踩着祁玄戈精确指示的落脚点,绕开了那块致命的翻板陷阱。
众人后背皆被冷汗浸透,看向祁玄戈的目光充满了惊异和后怕。
继续深入。内院房屋众多,大多门窗紧闭,黑黢黢如同沉默的巨兽。
守卫巡逻的路线变得更加复杂。他们避开几处明显的岗哨,来到一处相对偏僻、堆满杂物和破烂家具的角落。
这里靠近一堵半塌的院墙,墙角散落着不少破碎的瓦砾和干枯的稻草。
“将军,这地方我们上次也探过,没发现密室入口。”雷震霄压低声音,有些沮丧。
祁玄戈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仔细扫视着每一寸墙壁和地面。
逐欢一定留下了线索!他坚信!就在这时,一阵夜风打着旋儿吹过墙角,卷起几缕枯草。
风起草动!
墙角一块半埋在杂物里的青石砖上,覆盖的干草被风吹开了一角!
借着远处巡逻灯笼微弱的光线,祁玄戈鹰隼般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砖面上那极其细微、几乎与岁月侵蚀痕迹融为一体的刻痕!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一步抢上前,不顾地上的污秽,半跪下去,一把拂开那块青砖上的浮尘和剩余的干草!
“端亲王粮船藏太湖”!
八个歪歪扭扭、却力透石背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烙印在祁玄戈的瞳孔深处!
那刻痕边缘还残留着暗红的、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深深沁入砖缝!
是逐欢的字!是他用血肉刻下的警示!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和暴怒瞬间席卷了祁玄戈的全身!
他能想象到他的世子,在黑暗冰冷的囚室里,是如何忍着剧痛,用破碎的瓷片,一下下在坚硬的石头上刻下这关乎家国存亡的信息!那血……是他的血!
祁玄戈的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青筋暴起,玄甲下的肌肉绷紧如铁。
他猛地抬头,望向旧宅深处那最黑暗的方位,眼中燃烧的已不仅是怒火,而是焚尽一切的毁灭意志!
苏文瑾!我必让你百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