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玄戈“病倒”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雁回关激起了层层涟漪。
忘尘居小筑的门庭瞬间冷落下来,昔日偶尔拜访的守军将领和商户管事都识趣地不再叨扰。
院内气氛压抑,护卫们个个神情肃穆,脚步都放得极轻。
而林逐欢,则成了这出戏最重要的演员。
他换下了平日里或风流或从容的衣衫,穿上了一身素净的、略显陈旧的棉袍,脸上也刻意带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虑和疲惫。
每日清晨,他都会在几名护卫的“护送”下,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前往雁回关城内最大的药铺——“回春堂”。
马车停在药铺门口,林逐欢下车时,总会“恰好”让关切的街坊邻居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和沉重的步伐。
他进入药铺,并不避讳旁人,对着坐堂的老大夫便是一番愁肠百结的诉说:
“王大夫,您再给瞧瞧,这方子……还能不能加点猛药?”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药铺里抓药的人听清,带着浓浓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家先生……昨夜咳得厉害,还见了红……这都躺了三天了,水米难进,眼瞅着人都瘦脱了形……这可如何是好……”他一边说,一边将一张写满药名的方子递过去,手指还“微微颤抖”着。
老大夫心知肚明,配合地捻着胡须,唉声叹气:“林先生莫急,莫急……王爷这旧伤,本就凶险,又在这苦寒之地……唉,老夫尽力,尽力!这方子我再斟酌斟酌,加两味固本培元的……”
林逐欢也不知是揉的还是真急的,红着眼眶,千恩万谢,然后“失魂落魄”地坐在药铺角落的长凳上等待。
等待的过程中,他逢人便叹,语气凄惶:“吾妻……怕是不好了……这北地的天,是要生生冻煞人啊……”
那哀戚的模样,引得一些心善的大娘大婶也跟着抹眼泪,安慰他“吉人自有天相”。
一连数日,林逐欢风雨无阻,准时出现在回春堂,将这“忧心忡忡、侍疾寻药”的戏码演得淋漓尽致。
雁回关上下,几乎无人不知那位隐居的“富商”病入膏肓,他那位俊俏的“幕僚”林先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天午后,林逐欢照例在药铺角落“愁眉苦脸”地坐着等药。
药铺里人来人往。一个穿着厚实羊皮袄、戴着翻毛皮帽、商人打扮的汉子走了进来。
他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进店后并未急着抓药,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店内,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林逐欢身上,停留了片刻。
林逐欢仿佛毫无所觉,依旧低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那“商人”在柜台前磨蹭了一会儿,抓了些寻常的驱寒药材。付钱时,他状似无意地向伙计打听:“小哥,那位……可是常来给家妻抓药的林先生?”
伙计正忙着包药,随口应道:“是啊,林先生天天来,他家那位……唉,听说凶险得很。”
“商人”点点头,没再多问,拿着药包走出了药铺。
林逐欢低垂的眼睫下,眸光一闪。鱼儿,上钩了。
他不动声色地等药抓好,拎着药包,在两名护卫的“簇拥”下,步履“沉重”地走出回春堂。
他没有直接回小筑,而是故意拐进了一条通往城西、相对僻静的巷子。
果然,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林逐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脚步未停,却对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巷子深处,一处堆放杂物的拐角。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先生请留步!”一个刻意压低、带着异域口音的声音响起。
林逐欢“茫然”地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愁绪:“阁下是?”
那“商人”快步走近,摘下皮帽,露出一张典型的北狄人面孔,高颧骨,深眼窝,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林先生,借一步说话?是关于您家内人病情的……有秘方!”
林逐欢脸上立刻浮现出“惊喜”和“怀疑”交织的神色:“秘方?你……你是何人?如何知道……”
“在下是行走关内外的药商,祖传秘方,专治陈年内伤!”北狄人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此地不宜久留,请随我来,那边有个废弃的院子,我详细说与您听!保管药到病除!”
林逐欢眼中“挣扎”片刻,最终“救主心切”占了上风,他“犹豫”地点点头:“好……好!若真能救我家先生,必有重谢!”
他示意护卫稍等,自己则跟着那北狄人,快步走向巷子深处一个荒废的院落。
院门虚掩,里面杂草丛生,断壁残垣。
一进院子,那北狄人脸上的急切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冷的笑意。
他猛地转身,手已摸向腰间!
然而,他的动作快,林逐欢的动作更快!
几乎在北狄人转身的同时,林逐欢一直拢在袖中的手闪电般探出!
指尖夹着一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银针,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甜香,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北狄人颈侧的穴位!
北狄人脸上的阴笑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恐,随即身体一软,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知觉。
林逐欢脸上的“愁苦”和“急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他蹲下身,动作利落地在北狄人身上翻找。
很快,便从其贴身的皮袄夹层里,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腰牌。
腰牌入手冰凉沉重,非金非铁,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狼眼处镶嵌着两点暗红的宝石,透着森然杀气。狼头下方,用北狄文刻着几个小字。
林逐欢眼神一凝,嘴角的冷意更深了。
“细作营……归北狄小王子直辖?”他低声自语,将腰牌收入袖中。
果然不出所料,鬼手早已通过某种渠道,将北狄的精锐细作引入了关内!
这些“商人”,就是隐藏的獠牙!
他站起身,对守在院外、听到动静已冲进来的护卫挥挥手:“捆结实了,嘴堵上,带回小筑地窖!小心点,这可是条‘大鱼’。”
护卫领命,迅速将昏迷的北狄细作捆成了粽子。
林逐欢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人畜无害、却又深不可测的从容笑意。
这场“探病”的戏码,收获颇丰。
接下来,该好好“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