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书房。
灯火通明,却驱不散笼罩其上的沉重阴霾。
精致名贵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显然是主人盛怒之下的宣泄。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和一种焦灼压抑的气息。
林逐欢坐在书案后,紫袍玉带依旧,却掩盖不住他此刻的憔悴。
眼下的青黑浓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因焦虑而干裂出血。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名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上面罗列着所有他认为可能施加援手的人脉——朝中重臣、宗室亲王、昔日盟友。
然而,这份名单,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一张冰冷的死亡宣告。
“父亲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
从祁玄戈被打入死牢那日起,他便没有合过眼,四处奔走呼号。
心腹秦武,这位跟随祁玄戈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悍将,此刻也是双眼布满血丝,脸上充满了愤怒与无力。
他单膝跪地,声音沉重:“世子,林太傅府上闭门谢客。管家传话说……太傅大人……身体不适,暂不见客。还说……让您……顾全大局,莫要引火烧身……” 秦武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压抑的愤懑。
“呵……顾全大局……引火烧身……”林逐欢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凉和嘲讽。
他理解父亲的顾虑,作为文官领袖,清流砥柱,在“通敌叛国”这顶足以夷灭九族的大帽子下,任何牵涉都可能万劫不复。
父亲选择明哲保身,是政治本能。
但这理智的切割,却如同冰冷的匕首,狠狠捅在他的心上。
“其他人呢?”
“吏部张尚书称病不出……康亲王世子说王爷去皇庄休养,归期未定……大皇子府长史说殿下奉旨斋戒,不预外事……”秦武每报一个名字,林逐欢眼中的光芒就黯淡一分。
这些昔日或恭敬、或热络、或有所求的权贵们,此刻都像躲避瘟疫般避之不及。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几日展现得淋漓尽致。
“还有……”秦武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愤怒,“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去联络那些受过将军恩惠、或在西北并肩作战过的将领……可……可他们的府邸都被兵部的人‘保护’了起来,根本无法靠近!据说……是王大人亲自下的命令,严防‘同党串联’!”
“好一个严防同党串联!”林逐欢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架乱颤。他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那怒火几乎要将他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王琰!赵王!好!很好!”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孤立无援!
真正的孤立无援!
他林逐欢,智计百出,长袖善舞,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江南盐案、西北危局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如今,面对这精心编织、直指帝王逆鳞的“通敌”铁案,他所有的智慧和人脉,都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
对方利用皇帝的猜忌和愤怒,将他彻底隔绝在了救援的道路之外!
“世子,还有……宫里……”秦武艰难地开口,“您递上去请求面圣陈情的折子……又被驳回了……司礼监的公公说……陛下龙颜未霁,暂不见任何人……”
“不见……还是不见……”林逐欢喃喃自语,身体微微摇晃,仿佛支撑不住。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秋的寒风灌入,吹得他单薄的紫袍猎猎作响,也让他滚烫的头脑稍稍冷却。
窗外夜色如墨,只有零星的灯火点缀着庞大的京城。
这繁华的帝都,此刻在他眼中,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囚笼,不仅困住了玄戈的身体,也困住了他所有的希望。
“秦武。”林逐欢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决绝。
“属下在!”
“去准备。”林逐欢转过身,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素服,白麻,血书。”
秦武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林逐欢:“世子!您……您要……”
“既然陛下不肯见我,那本世子,便跪到他肯见为止!”林逐欢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效仿江南旧事?不!这一次,不是为了盐税,不是为了百姓!是为了我的玄戈!为了洗刷泼在他身上的污名!为了告诉这天下人,祁玄戈,他无罪!”
他走到书案前,毫不犹豫地拿起一把锋利的裁纸刀。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深深划破掌心!
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早已铺好的白麻布上!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蘸着自己的鲜血,在白麻布上奋笔疾书。
每一笔,每一划,都力透布背,饱含着血泪与控诉!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臣,定国公林逐欢,泣血顿首!靖安郡王祁玄戈,忠勇体国,天地可鉴!
所谓通敌叛国,实乃三皇子勾结清流败类戊、王琰等构陷之惊天冤狱!
伪造书信,收买伪证,其心可诛!臣愿以性命担保祁玄戈清白!恳请陛下明察秋毫,重审此案,释放忠良!
若陛下执意不信,臣愿以一身血肉,跪死于宫门之外,以证祁玄戈之忠,以醒陛下之目!
苍天可鉴,臣心昭昭,虽九死其犹未悔!】
血书已成,字字鲜红刺目,如同燃烧的火焰,也如同林逐欢此刻破碎却决绝的心。
他撕下衣袍下摆,草草裹住流血的手掌,将那幅沉重的血书捧在手中。
“秦武,备车。去承天门。”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悲壮。
秦武看着世子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手中那幅浸透鲜血的麻布,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
他重重抱拳,声音哽咽:“是!世子!”
定国公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布马车驶出,在深秋寒冷的夜色中,朝着帝国权力中心的象征——皇宫承天门,孤独而决绝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