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府邸,不知是被气累了还是怎滴,困意若有若无的袭来……
祁玄戈被晨露冻醒,昨夜的寒气远不及心头那股憋闷。
一闭眼,便是林逐欢那张笑盈盈的脸和那句欠揍的“小世子给你顺顺气~”,满殿讥笑声犹在耳畔。
“甚是可恶!”他猛地坐起,一拳砸在床板,木屑纷飞。
帐外亲卫闻声而入:“将军?”
祁玄戈沉着脸下床,玄色常服衬得他愈发冷硬。“备马,兵部。”亲卫不敢多问,应声退下。
乌骓马踏着晨雾出营。官道寂寥,行人避让。行至皇城根,昨夜庆功宴的喧嚣仿佛重现——文官的私语,林逐欢轻佻的指尖,自己发烫的耳根。
“林逐欢……”他咬牙低念,征战沙场三年,竟被个浪荡子当众戏耍,这口气如野火灼心。
兵部衙前街渐显喧嚣。祁玄戈正欲催马穿行,一阵刺耳的车轮摩擦声伴着车夫惊叫传来:“快让开!马车失控了——”
他抬眼,一辆华丽马车从街角冲出,直撞而来!
“将军小心!”亲卫拔刀不及。
祁玄戈眼神一凛,猛拽缰绳!乌骓马长嘶立起。
马车擦着马腹掠过,“哐当”撞上石墩停下。
车厢门震开,一个月白身影滚落在地。
“哎哟……好疼呐”
熟悉的声音让祁玄戈脸色骤然阴沉。
林逐欢揉着胳膊站起,桃花眼半眯,看清马上的祁玄戈时,狼狈瞬间消散,眼睛倏亮。
“诶?瞧瞧,这是哪位大尊啊?”他捡起折扇,拍灰摇扇,踱至马前,笑意恰到好处,“真巧啊,将军?”
祁玄戈不理会对方的问候,居高临下。
这小子仍是昨夜那身月白锦袍,领口微歪,发丝散乱,风流慵懒不减。声音冷如寒冰,“故意的?”
“将军这话说的,”林逐欢夸张捂心,眼弯如狡黠月牙,“我哪敢?我刚从醉春楼出来,只是车夫没睡醒罢了。”
他眼神黏在祁玄戈身上,从紧绷的肩线滑到紧抿的唇,最后落在他握缰带茧的手上。
“不过嘛,”他凑近马腹,压低声音,带着戏谑,“昨晚你走得急,我还没跟您赔罪呢。刚才蹭着将军了吧?伤着没?
要不……我让车夫送我去你府上,脱光光好好‘检查检查’~?”
尾音轻软勾人,周围百姓眼神暧昧。祁玄戈太阳穴突跳——这混账就是来寻衅的!
仗着太傅之子和皇帝宠爱,把调戏他当乐子!
“滚!”低吼裹挟戾气,人群瑟缩。
林逐欢不怕反笑:“将军别凶嘛,你还在气昨晚的事嘛?”
他忽从怀中摸出一物托在掌心——一块莹白暖玉,雕缠枝莲纹,一角刻着“逐欢”。
“这是我贴身玉佩,”他掂量着,眼睛亮亮的,“将军若还气,就拿它撒火,捏捏它。就当我给你赔罪,收着吧?”
玉佩刺眼。祁玄戈觉得这是羞辱!他沙场挣来的功名,岂容纨绔轻贱!
“谁要你的脏东西!”他抬手欲打。
林逐欢早就料到他会搞这一出,猛地一扬手!
玉佩“嗖”地飞出,刁钻地砸中祁玄戈胸口,“啪嗒”落地。
“哎呀,手滑。”林逐欢一脸无辜耸肩。
祁玄戈盯着脚边玉佩,再抬眼。晨光中,少年笑得灿烂,桃花眼里满是得逞狡黠。
四周议论纷纷。
“哎嘿嘿,不是吧,林世子逗威远侯玩呢?”
“侯爷脸都黑了呢……”
祁玄戈拳头死攥,指节泛白。他真想把这浪荡子按地痛揍!
但理智压住冲动——大街之上,太傅之子,动手便是满案弹劾。
“捡起来。”声音冰寒。
“啊?捡什么?”林逐欢装傻。
“你的玉佩!赶紧扔远点,别脏了我的地方!”
林逐欢挑眉,弯腰拾起吹灰,却揣回怀里。
“这可不行,跟了我多年呢。它砸到将军,也算有缘,我得留着。”
他凑近马边,声如耳语:“说不定哪天,我就可以凭它去将军府提亲,把将军娶回家当娘子日日亲热呢~”
“你找死!”祁玄戈暴怒探身抓向他衣领!
林逐欢如兔后蹦躲开,笑嘻嘻拍衣:“诶诶诶——!将军息怒,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还有事,改日拜访!”
说完转身就跑向马车,边跑边回头挥手,活像偷鸡狐狸。
车夫魂飞魄散,鞭子一甩,马车扬尘而去,溅了祁玄戈一身。
“将军!”亲卫欲上前。
“滚开!”祁玄戈挥开,胸口剧烈起伏。他瞪着马车消失的街角,又看自己空手——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抓住他了!
百姓散去的眼神带着怜悯与好笑。他深吸气,弯腰捡起林逐欢掉落的折扇,扇面歪扭桃花透着敷衍。
“咔嚓!”扇骨应声而断。
“林逐欢!”他低吼,将断扇猛摔到地上,用脚狠狠地使力碾碎。
亲卫噤若寒蝉,从未见将军如此盛怒。这林世子,可真是惹祸精。
兵部门前,卫兵见他煞气凛然,吓得行礼不迭。
兵部尚书周老,祁父旧识,起身相迎:“玄戈来了。刚从京营过来?”
见他脸色不对,蹙着眉:“谁又惹你了?”
祁玄戈抿唇不答。难道说被浪荡草包当街调戏?
太丢人了。
他坐下强看卷宗,脑海里依旧回荡着林逐欢的笑脸和那句可恶的“拜访”。
“拜访?是想拆我将军府吧!”他越想越气,卷宗都被他攥皱。
周尚书叹气:“诶~!你刚回京,不习惯弯绕。但你位高权重,行事仍需谨慎,莫授人以柄。”
“周叔指街上事?”
“早已有人报于我知晓。林逐欢是京里有名的混世魔王,谁都敢惹,谁也动不得。你初来,莫与他过多计较。”
“任他欺辱?”祁玄戈语气恶狠狠地,咬牙切齿。
“那倒未必。”周尚书淡定摇头,“他看似不着调,心里门清。太傅之子不傻。他缠你,或许是图新鲜,劲过了自会消停。”
新鲜?祁玄戈想起那狡黠眼神和“提亲”,不像仅是新鲜。
那小子看他,如看猎物,甚是兴味盎然。
“知道了。”他点头,心中却无“忍”字。
午时出兵部,阳光暖身不暖心。门口一小厮奔来,递上锦盒:“侯爷?林世子让交给您。”
“林逐欢?”火气又腾起,“他又想干什么?”
小厮挠头:“世子只交代俺务必让您收下,或许您看了便晓得。”
祁玄戈盯着锦盒如烫手山芋。不想收,又疑窦丛生。犹豫片刻,终是接过。
“转告他,要是再搞小动作,就别怪我不客气!”小厮如蒙大赦,急匆匆地溜了。
祁玄戈捏着锦盒,预感其绝非善物。好奇心最终还是压倒了怒火。
打开,内无金银字条,仅一小块油纸包。
揭开,淡淡甜香飘出——一块歪扭沾粉的桂花糕,尚有余温。
祁玄戈顿时愣住。预想中的羞辱挑衅未至,竟是块糕?
这浪荡子,意欲何为?
指尖温热,甜香萦鼻,紧绷神经莫名一松。
旋即醒悟——打一巴掌给颗糖吃?
先辱后示好?当他是三岁小儿?!
“卑鄙!下贱!”他抬手就想扔了。
可动作却滞在半空。
南疆的艰苦岁月瞬间浮现于脑海之中——硌牙干粮,沙土浑水,热饭难求,遑论甜糕。
这普通糕饼,忽然莫名其妙地勾起那段艰苦记忆。
最终,他还是没扔。
祁玄戈将糕重新包好塞入怀中,翻身上马回府。
阳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怀里的暖糕似乎如微小火星,在他冰封的心底烫下浅痕。
醉春楼雅间。
林逐欢倚窗,目送祁玄戈身影消失,指尖摩挲刻名玉佩。
小厮气喘回报:“世子殿下,小的给您送到了!侯爷收下了,只是脸色不大好,让您别……”
“他当然不客气。”林逐欢低笑,指腹划过玉纹,“狼崽子刚回窝,爪子还利着呢。”
他转身斟酒,酒液轻晃。“无妨,再利的爪,本世子也能给他磨平。”
小厮不解:“恕小的愚昧。小的不知世子殿下为何要送侯爷桂花糕?”
林逐欢啜酒,眼弯如月:“因为啊……我猜他一定许久没吃过这般甜物。”
从死人堆里爬出的铁血将军,怕是早就忘了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