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中还残留着方才沐浴后的水汽,以及一丝未来得及完全藏起的、复杂的情绪——
有关心,有探究,或许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爱慕,以及因他哥哥而滋生的别扭。
在对上上官浅目光的刹那,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眼神迅速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移开,却又强行定住,只是耳根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微微泛红。
上官浅将他这番细微的挣扎尽收眼底,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她停下脚步,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唇角牵起一抹浅淡而温和的弧度,主动开口,声音比平日更柔了几分:
“远徵弟弟,怎么不去休息?是在这里……守着你哥哥吗?”
她刻意放柔了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洞悉他心事的了然,却又不会令人反感。
宫远徵抿了抿唇,避开她带着笑意的目光,视线落在她身后书房紧闭的门上,声音有些发硬,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我……我等我哥调理完毕再说。”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掩饰什么,飞快地扫了她一眼,语气生硬地补充道,
“你……你感觉如何?那出云重莲药性霸道,若有不适,及早说出来,莫要硬撑,反倒……反倒添乱。”
这话听起来依旧带着他惯有的刺,但那隐藏在生硬语调下的关切,却如同冰雪覆盖下的嫩芽,悄然探出头来。
上官浅心中微动。
她看着少年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又别扭的眼睛,看着他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忽然觉得,这条小毒蛇,似乎也并非全然只有毒牙。
她向前走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宫远徵似乎被她这突然的靠近惊到,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后退,只是眼神更加飘忽,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上官浅微微仰头,看着他,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真诚的暖意,轻声道:
“多谢远徵弟弟赠药。我感觉……很好。”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依旧有些温热的脸颊,动作自然,
“内力确实精进了不少,经脉也舒畅了许多。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她的指尖在掠过鬓边时,似是不经意地,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他垂落在一旁、尚且带着湿气的一缕发丝。
那微凉柔软的触感,如同羽毛搔过心尖。
宫远徵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细微的电流击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脸颊“轰”地一下爆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他猛地后退了半步,眼神慌乱地看向上官浅,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上官浅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纯情得几乎有些可爱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却也没有再进一步逼迫。
她收回手,依旧是那副温婉娴静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不经意的触碰真的只是个意外。
“夜已深,远徵弟弟也早些歇息吧。”她柔声说完,对着他微微颔首,便转身,步履轻盈地朝着自己厢房的方向走去。
宫远徵僵立在原地,直到那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猛地松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薄汗。
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捻过刚才被她触碰过的那缕发丝,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幽香的暖意。
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懊恼地低咒一声,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
可心底深处,却又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甜意。
而转身离去上官浅,在踏入房门前,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少年依旧僵立原地的身影,唇角那抹温和的弧度缓缓敛起,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回到自己的厢房,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但书房外那短暂的对视与触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上官浅向来冷静无波的心绪里,漾开了一圈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她屏退侍女,独自站在窗前,夜风拂面,却吹不散那丝莫名的烦躁。
【主人,】117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是不是有点放不下那条小毒蛇了?】
上官浅没有立刻回答。
她静静伫立,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落在了那个方才在廊下别扭脸红、纯情得有些可笑的少年身上。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触碰他微湿发丝的冰凉触感,以及他骤然僵硬、慌乱无措的反应。
放不下?
这个词让她觉得有些荒谬,又有些……刺痛。
上官浅的人生早已被仇恨和算计填满,每一分情感,每一次心动,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
宫远徵于她,最初不过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一个性情乖张、容易拿捏的少年。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枚棋子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会因为她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而炸毛,会因为兄长与她亲近而红了眼眶,会在生死关头,将视若生命的保命之物,毫不犹豫地分她一份……
那份笨拙的、毫无保留的关切,像冬日里的一簇火苗,灼烫了她冰封已久的心房。
【放不下就带走呗!】117见她不语,又开始出馊主意,语气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等咱们计划成功,灭了无锋,你想带谁走不行?把他打晕了绑走!】
上官浅闻言,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几分自嘲的弧度。
“带走?”她轻声重复,目光依旧望着那个方向,声音里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然,
“这里……有他视若生命的哥哥。”
宫尚角。
那个如同冰山般强大、却也如同冰山般将宫远徵牢牢护在身后的男人。
宫远徵对宫尚角的依赖与崇拜,是刻在骨子里的。
那是他十几年人生里唯一的光和信仰。
折断他的翅膀,将他强行带离宫尚角的身边,无异于杀了他。
她做不到。
或者说,她不愿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