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和一丝难以察觉的……不确定：
“石水……她现在，是朋友。” 他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很好的朋友。”
芩婆看着他低垂的侧脸，看着他下意识摩挲碗沿的小动作，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了然又带着点促狭的笑容。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莲花微凉的手背，那粗糙温暖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理解和包容。
“开饭喽——！”
石水清亮的声音打破堂屋的沉寂！岺婆随即起身和李莲花来到了侧堂屋。
侧堂屋里弥漫着暖融融的食物香气，石水端上最后一道清炒山笋，芩婆的夸赞便如春风般兜头盖脸地涌来。
“哎哟，瞧瞧这笋片，薄得能透光！石姑娘这手艺，比城里大酒楼的师傅都强！”芩婆夹了一筷子，入口脆嫩，眼睛都亮了，
“这火候！这味道！相夷啊，你可得好好跟人家学学！”她一边吃，一边不住地往石水碗里夹菜，“多吃点！这一路辛苦，都瘦了！”
石水只觉得脸颊发烫，像被灶膛的火苗燎着了。她平日里扛刀动枪、雷厉风行，何曾被长辈这般当面直白地夸过？
腰板不自觉地挺得更直，夹菜的动作都刻意放轻放缓，小口小口地吃着，努力维持着一点“文雅”的假象。
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李莲花，那家伙正埋着头扒饭，肩膀可疑地微微耸动，嘴角分明压着一丝极力忍耐的笑意！
一顿饭在芩婆热情的夸赞和石水强装的淑女姿态中结束。
芩婆年纪大了，又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饭后便显出倦意，被李莲花劝着回房歇息了。
堂屋终于只剩下两人。
石水长长舒了口气，抬手用力搓了搓自己滚烫的脸颊，试图把刚才那点不自在搓掉。
一转头，正对上李莲花那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明显憋着笑的促狭眼神。
“笑什么笑！”石水恼羞成怒，抬脚就朝他小腿骨踹了过去！鞋尖结结实实磕在骨头上。
“嘶——！”李莲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龇牙咧嘴地抱着小腿跳开两步，“石院主！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可不是君子！”石水瞪他一眼，随即正色道，“别贫了！正事要紧，去你师兄房里看看？”
两人穿过寂静的回廊，推开单孤刀在云居阁的房门。
一股陈旧、带着淡淡霉味和书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出乎意料地整洁！窗棂透进的光线里，细微的尘埃静静漂浮。
石水走到靠窗的书桌前，随手翻动桌面上几本落了灰的旧书册，指腹沿着桌面的纹理细细摸索，寻找可能存在的暗格缝隙。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方多病那小子平常话那么多，关键时候找东西的地方怎么不多说点？不靠谱！等他长大了，非得给他多挖几个坑跳跳！
“哗啦……咚！”
一阵木箱拖拽摩擦地面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石水回头，只见李莲花半跪在床榻前，正费力地从床底拖出一个半旧的樟木箱子。箱子不小，蒙着厚厚的灰尘。
李莲花掀开箱盖，一股更浓的陈腐气息散出。
他伸手进去，摸索片刻，竟从一堆杂物的底部，拎出了半截断裂的东西！
那是一把刀！半截碧玉刀！刀身明显是新的，断裂处参差不齐，显然是遭受了巨大的外力。
刀柄上，还刻着三个清晰的小字赠师兄。
石水的心猛地一沉！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看向箱内。
只见那半截碧玉刀下面，压着的竟全是些损坏的物件！断裂的银月弩和木剑、损坏的机关玩具、被利器划破的旧书册……每一件东西，都带着被刻意毁坏的痕迹！
石水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拿起那半截碧玉刀，触手冰凉。她疑惑地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些残破的物件上，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异常苍白。
他伸出手，猛地将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这些……”李莲花的声音干涩沙哑，手指颤抖着指向地上那些残骸，“这些……都是我送给师兄的。”
石水这才看清，那樟木箱子的盖板内侧，赫然用利器刻着三个力透木背的大字。
李相夷！
而在那名字之上，被人用极其凶狠的力道，深深地、反复地刻划着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叉！
那划痕深得几乎穿透木板，每一道都透着刻骨的憎恨和厌弃！
李莲花像是被那巨大的叉狠狠刺穿了心脏！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通红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无法置信的痛楚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灭顶般的绝望！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
“原来……原来师兄他……这么讨厌我……”
石水看着李莲花失魂落魄、仿佛瞬间被抽空力气的样子，一时手足无措。安慰的话堵在喉咙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情急之下，她猛地将李莲花往旁边一推：“别杵在这儿！还没找到南胤的线索呢！你去那边书架翻翻！”
趁李莲花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失神地挪开目光的瞬间，石水脚下飞快动作！脚尖利落地将地上那些刺眼的残破物件，连同那刻着名字的箱盖，一股脑全踢回了黑黢黢的床底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故作镇定地转过身，目光扫过木床。
她随手拿起床上那个略显陈旧、但还算干净的枕头，打算翻看一下。
“咦？” 枕头拿起，下面竟压着两个巴掌大小、没有任何纹饰的深棕色木盒！盒子没有上锁。
石水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木盒，指尖拂去盒盖，屏住呼吸，轻轻打开！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两样东西：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纸质发黄的图纸，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结构异常精巧、由数层不同木质嵌套、表面刻满繁复纹路的……机关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