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建眉头拧成了疙瘩，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角，布料被捻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余世中刚才提到外公刘济云时，喉结滚动的幅度格外大，像是有块滚烫的石子卡在喉咙里，眼角的皱纹里像是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东西。
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根细针似的扎进许光建心里，让他泛起一阵嘀咕。他往前凑了凑，藤椅腿在青砖地上蹭出“沙沙”的轻响：“余老，您说我外公刘济云之死，怎么会和莫光银扯上关系？”
余世中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桌沿，指节泛出青白，手背的青筋像老树根似的凸起来。
他摆了摆手，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好半天才顺过气，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还不是为那株雄灵芝。莫光银那厮贪心不足，眼珠子都快黏在灵芝上了，做梦都想把雌雄两株都攥在手里。”
许光建心头一沉，像坠了块冰凉的铁块，指尖在膝盖上急促地敲着，节奏乱得像他此刻的心跳。
难道雄灵芝早就落到莫光银的徒子徒孙手里了？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叶片打着旋儿坠向地面，低声叹道：“那两株灵芝，真落到他们手里了？”
余世中端起青花茶杯抿了口，茶渍在杯底晕开深色的圈，像朵日渐枯萎的墨菊。“这我就说不准了。”
他指尖在杯沿画着圈，瓷面被磨出淡淡的痕迹，“还是三十多年前，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也就是我师弟，偷偷跟我说的这些事。那时候他刚从南方回来，裤脚还沾着湿泥，说话时总往门外瞟，像是怕被人听去。”
“您师弟？”许光建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阳光照到的湖面，“他是谁？现在还在吗？”
“白恩利。”余世中望着墙上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几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站在老槐树下。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最右边那个清瘦的身影，声音轻得像叹息，“要是还活着，该有一百岁了。他三十几岁就因医术好出了名，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找他看病。”他顿了顿又说：“1949年跟着老蒋的大将郑民去了台湾，做了御医。上世纪九十年代回过大陆一年，穿着中山装，头发都白了，却还能认出老宅门口的那棵老槐树。”
“就是那次跟您说的这些？”许光建往前探了探身，椅子发出“吱呀”的轻响。
余世中点头时，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沾着些没擦净的茶沫：“他说刘济云的死绝对和莫光银有关，说这话时拳头攥得紧紧的，指关节都发白了。”
许光建更加迷惑：“那又怎么样？”
余世中接着说：“他还说莫光银在台湾的弟子也在研究长生药，那时候刚研究到能延年益寿的地步，还不能让人真正长生，可就算这样，一年的药丸就要卖百多万人民币，普通人想都不敢想。”
“这群狗东西，心也太黑了！”许光建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都震得跳了起来，滚烫的茶水溅出杯沿，在桌面上洇出深色的印记。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像条不安分的小蛇，“要是真让他们研究成了，长生疫苗岂不成了他们牟取暴利的工具？到时候普通老百姓哪能用上，只能看着他们拿着天价药丸耀武扬威！”
余世中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脆响，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所以你一定要赶在他们前头。”
他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光的刀子，浑浊的眼珠里闪着倔强的光，“只要你的长生疫苗一问世，效果比他们的药丸好，价格又公道，他们那些玩意儿就成了没人要的破烂，只能堆在仓库里发霉。”
许光建却苦笑了一声，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镜片，指腹蹭过边缘的磨损处：“可要是找不到千年雌雄灵芝，研究出来的疫苗效果会大打折扣。”
余世中接着说：“对啊，那就像盖房子少了根基，看着结实，风一吹就晃。就算外表看着年轻，内脏还是会悄悄衰老，就像被虫蛀的木头，表面光鲜，里面早就空了。”
”现在全世界的医学界研究长生药呢。“许光建说。
“这也是啊。”余世中抬手按了按腰侧，，“我早年也服过长生药，刚开始确实精神头足，能连着坐诊三个时辰。虽然我现在一百三十多岁，可这几年明显感觉不对劲——夜里总喘不上气。”
许光建有些不解：“意思是你服的长生药也只不过是暂时延缓衰老？”
余老点了点着：“这些年，我膝盖也越来越沉，走两步就发酸。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替代千年灵芝的药效，就像没有谁能代替太阳照亮大地。”
“可找这两株灵芝，简直比登天还难。”许光建望着窗外飘远的银杏叶，叶片已经落到墙角，被风吹得贴在砖缝里，声音里带着些疲惫。
他又说：“它们又不在一起，藏了这么多年，说不定早就被人换了地方，想找回来，跟大海捞针没两样。”
“怎么，这就打退堂鼓了？”余世中眼睛一瞪，浑浊的眼珠里突然迸出精光，像老油灯突然被拨亮了灯芯。
他上下打量着许光建，从他紧抿的嘴角看到攥紧的拳头，心里嘀咕：这小子刚才还干劲十足，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提到灵芝就蔫了，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许光建却突然笑了，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像被抚平的纸张：“怎么会没信心？我爷爷当年为了找一味药引，在雪山上待了半个月，冻裂了脚跟都没放弃。”
余老叹息了一声：”我以为你放弃了。“
”怎么可能呢，就算要去日本、去上海，哪怕比上刀山下火海还难，我也得去试试。说不定它们就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等着我呢。”
余世中本来还不太信，可看到许光建眼里那股不认输的劲儿，像野草似的在风里也不肯低头，心里的犹豫渐渐散了。
他往前探了探身，椅子腿在地上磨出浅痕：“你说的是真的？不只是嘴上说说？”
“当然是真的。”许光建眼里闪着光，像落了星光的湖面，“只要能得到余老您的支持，有您帮我留意消息，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余世中突然一咬牙，右手重重拍在桌上，木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桌上的砚台都震了震。“好！我支持你！”
他声音洪亮了不少，像是突然年轻了几岁，“我在这边打听莫光银弟子的消息，茶馆里的吹牛的、药铺里的老伙计，我都去问问。一有眉目就给你打电话，保证不耽误事。”
“还有。”许光建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要是那个外地人再来，您先想法稳住他，然后悄悄给我打电话。我倒要会会他，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对千年灵芝这么上心，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套出些线索。”
余世中重重点头，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像朵盛开的菊花：“许医生，看来咱们真是有缘。咱们研究长生疫苗，不是为了自己能活多久，都是为了让天下人少受病痛折磨，能多看看这好日子。”
“那我就先告辞了。”许光建站起身，对余世中拱了拱手，动作带着几分郑重。他觉得这老人实在可信，像自家院里那棵能遮风挡雨的老槐树，值得深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