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带无声滑落，卷轴在沈玦骨节分明的手中缓缓展开。
纸张是顶好的澄心堂宣，质地绵韧，墨迹是上等的松烟墨，字迹清秀工整又带着一丝不易驯服的风骨，显然是林墨亲笔所书，用的是这个时代通用的文体，但其中跃然纸上的内容和前所未闻的条款，却让沈玦这个见惯风浪、执掌监察机构的靖王，都忍不住瞳孔微缩，拿着卷轴边缘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只见卷轴之上，条分缕析，逻辑严密，列明了若干“合作条款”，格式规范得如同刑部案卷：
第一章：总则
第一条：本意向书旨在明确靖王沈玦（以下简称“甲方”）与林墨（以下简称“乙方”）就“靖王妃”岗位建立长期、稳定、平等、互惠之合作关系的基本意向与框架原则。
第二条：合作基础为相互尊重、信任、理解与支持，目标一致，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共同经营婚姻家庭此项需倾注心力之“终身重点项目”。
看到这里，沈玦已经有些哭笑不得，甚至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甲方”、“乙方”、“岗位”、“重点项目”……她还真把这终身大事当成一桩需要精细规划、明确权责的商业合作来谈了？
这份独特的“聘书”，恐怕是古往今来头一份。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翻涌的奇异感觉，继续往下看，倒要看看她还能写出多少“惊世骇俗”之言：
第二章：权利与义务……
第五条：【财产权属与管理】
甲乙双方确认，婚前各自财产（包括但不限于田产、宅邸、商铺、金银古玩、嫁妆俸禄等）归各自所有，拥有独立处置权。
婚后，双方劳动所得、经营收益、陛下太后赏赐（指明赐予双方者）等，原则上视为夫妻共同财产，由双方共同管理、使用和处分。
甲方不得以任何理由侵占、挪用乙方婚前财产及婚后个人经营所得（如墨韵事务所之全部收益）。
建议设立“家庭共同账户”用于公共开支及“个人独立账户”用于个人发展，实行预算管理，定期核对，财务透明。
沈玦：“……”
共同财产？独立账户？预算管理？财务透明？
他堂堂靖王府诺大的家业，世代积累的财富，以后竟要和她“共同管理”，还要像户部衙门一样做预算、搞核算？
这……成何体统！他几乎能想象到王府总管将来捧着账本向他二人分别汇报的情景。
第六条：【子女抚养与教育】
双方应共同承担子女抚养教育之责任，不可推诿于乳母仆役。
子女教育需遵循以下原则：
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身心健康为重，尊重子女兴趣天性，循循善诱，禁止封建大家长式粗暴管教与强制性学业灌输。
具体教育方案（如启蒙年龄、授课内容、文武选择等）由双方共同商议决定，若遇分歧，以……（后面似乎经过反复涂改斟酌，最终写着）以更科学、更有利于子女长远发展之方案为准。
沈玦眼角跳了跳。德智体美劳？封建大家长式？更科学合理？
他几乎能清晰地预见到，将来他们的孩子，会被她这套离经叛道的理论，教成何等……嗯，必定是京城最特立独行、同时也最聪慧明理的世子或郡主。
只是这过程，恐怕少不了他这为父者的“观念冲击”。
周围的宾客虽然看不清具体条款，但见靖王殿下神色变幻莫测，时而错愕拧眉，时而无奈扶额，时而仿佛被气笑了又强忍住，时而又陷入沉思的样子，心中更是好奇得如同百爪挠心。
这林姑娘到底在那“意向书”里写了什么石破天惊的内容？
能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永远一副高深莫测模样的靖王殿下，逼出如此丰富、近乎失控的表情管理？
皇帝和太后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太后更是按捺不住，小声问皇帝：“皇帝啊，墨儿那卷轴上究竟写的什么？你看玦儿那表情，哀家瞧着都觉得新鲜……”
皇帝努力维持着天威，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低声道：“母后，儿臣也瞧不真切，不过看玦儿这反应，咱们这未来弟媳，怕是给他立下了一套前所未有的‘家规’。”
沈玦深吸一口气，再次强压下心中如同沸水般的波澜，目光沉沉地继续往下看。
他倒要看看，她这小小的卷轴里，究竟还藏了多少足以颠覆他认知的“条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