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触感从坚硬的岩石变成了松软且带有腐朽气息的灰土。
这里没有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书籍受潮后的霉味，四周竖立着无数残破的巨大日晷和断裂的沙漏，像是一座座无名的墓碑。
千算法主的投影在陈希肩头剧烈闪烁，原本稳定的蓝色数据流此刻像是接触不良般疯狂跳动。
“老板，情况不对。这里的数据熵值高得离谱。”千算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有单纯的计算结果，反而带上了一丝类似人类面临破产时的焦虑，“这里不是存放宝物的金库，是‘时间墓园’。上古那个掌控时间的文明，把所有被废弃、被斩断的‘死掉的时间线’都埋在了这里。”
陈希还没来得及回应，四周灰暗的雾气突然翻涌起来。
雾气并没有攻击他们，而是迅速凝聚成型。
在希尔瓦娜面前，灰雾扭曲，化作了一个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的身影。
那是被囚禁在星辰林地地牢中的她，手腕上带着沉重的禁魔镣铐，双耳因为羞愤而充血，正用一种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恶毒视线死死盯着现在的希尔瓦娜。
而在乌利尔身前，光芒大盛。一个身披全套白金神甲，背后十二翼完全展开且燃烧着神圣烈焰的宏伟身影凭空浮现。
那个身影高高在上，手持完整的审判之剑，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神威，那是处于全盛时期、甚至更进一步的“未来乌利尔”。
唯独陈希面前，空空如也。
灰雾在他身前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仿佛是一个拙劣的画师试图描绘不可名状之物，最终因为无法下笔而烦躁地将画纸揉成一团。
“无法生成……逻辑错误。”千算的电子音里充满了困惑，“根据墓园法则，凡入此地者，必将被映照出‘最悔恨的过去’或‘最渴望的未来’作为守卫。但老板您的数据流是一片黑洞。”
陈希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那团还在徒劳挣扎的灰雾，发出一声嗤笑。
“我的过去早就被皇魔体当柴火烧了，至于未来？”他往前跨了一步，那团灰雾像是受到了惊吓，瞬间溃散，“连天道都不敢定我的未来，这破地方的法则也配？”
“叛徒！”
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了死寂。
那个“过去的希尔瓦娜”动了。
她虽然带着镣铐，但动作迅猛如野兽，手中那把由怨念凝聚的断刃直刺希尔瓦娜的咽喉。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穿着恶魔赐予的铠甲，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过去的幻影咆哮着，每一句话都比她手中的利刃更锋利，“精灵的高傲呢？游侠的尊严呢？你为了活命，把灵魂都卖了吗！”
希尔瓦娜侧身闪避，动作有些僵硬。面对曾经那个宁死不屈的自己，她手中的星辰长弓竟然有些拉不开。
噗。
利刃划破了她的脸颊，鲜血渗出。
“为什么不还手？”过去的幻影步步紧逼，疯狂乱砍，“杀了我啊！就像你杀死了自己的尊严一样！你这个懦夫！行尸走肉！”
希尔瓦娜狼狈地后退，被一块断裂的石碑绊倒在地。她看着那个满脸血污、眼中只有仇恨的自己，内心深处筑起的心理防线正在崩塌。那是她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最害怕面对的梦魇。
另一边，乌利尔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那个“未来的神圣乌利尔”根本没有废话，抬手就是一道浩瀚的圣光裁决。
现在的乌利尔只能举起烈焰之剑苦苦支撑，双膝在巨大的压力下深深陷入泥土。
“现在的你，弱小得让我感到恶心。”未来的幻影居高临下，声音宏大如钟鸣，“作为天使长，竟然沦为凡人的打手。既然你已堕落，那我便代表天堂，给予你净化。”
轰！
更加恐怖的圣光压下，乌利尔身上的战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骨骼都在悲鸣。
陈希站在一旁，双手插兜，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他就像个无良的监工，看着手下的员工被吊打。
“我说，这就是你们的极限？”陈希打了个哈欠，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了两个随从的耳朵里。
他走到希尔瓦娜身边，低头看着那个还在地上挣扎的女精灵，语气平淡得近乎冷酷：“那个疯婆子说得对，你现在的样子的确挺难看的。不是因为你输了，而是因为你在犹豫。”
希尔瓦娜浑身一颤，咬着牙想要站起来，却被过去的幻影一脚踩在肩膀上。
“她在否定你现在的生存方式。”陈希指了指那个幻影，“如果你也认同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是耻辱，那你就去死好了。
反正我这里不养废物，更不需要一个整天自怨自艾的林黛玉。”
“不……”希尔瓦娜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不什么？”陈希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你想回去做那个在地牢里等死的高傲囚犯，还是做我手里这把能射穿神明的弓？选一个。要么埋葬过去，要么被过去埋葬。”
希尔瓦娜猛地抬起头。
她的瞳孔中倒映着陈希那张毫无怜悯的脸，也倒映着那个踩在自己身上、满脸狰狞的“过去”。
是啊。那个时候的自己，除了无能狂怒和等待死亡，还能做什么？
所谓的尊严，在生存和力量面前，不过是弱者用来粉饰无能的遮羞布。
“我……不想死。”
希尔瓦娜的手指深深扣进泥土里，身上原本忽明忽暗的星辰之力骤然暴涨。
轰！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踩在她身上的幻影掀飞。希尔瓦娜缓缓站起，脸上的伤口在星光下迅速愈合，原本迷茫的眼神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坚定。
“你不是我的尊严。”希尔瓦娜举起长弓，弓弦被拉满，一支完全由精神力凝聚的璀璨箭矢对准了那个错愕的幻影，“你是我的软弱。”
“住手！我是你！你杀了我就等于……”过去的幻影惊恐地后退。
“正是因为你是我，所以你必须死。”
崩。
弓弦震颤。
流光贯穿了幻影的胸膛。没有鲜血飞溅，那个充满了怨恨与不甘的“过去”在这一箭之下化作无数光点。
这些光点并没有消散，而是顺着某种牵引，全部涌入了希尔瓦娜的体内。
希尔瓦娜仰起头，发出一声压抑的长啸。
那是灵魂补全后的蜕变，她不再排斥这段屈辱的经历，而是将其作为养料，彻底吞噬。
【系统提示：您的奴仆【希尔瓦娜】已斩断心魔，精神属性大幅提升！领悟被动技能【绝对理智】！】
陈希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另一边还在被当球踢的乌利尔。
“喂，那个长翅膀的。”陈希捡起一块石头，精准地砸在乌利尔的后脑勺上，“看戏看够了吗？还是说你很享受被未来的自己踩在脚下的感觉？”
乌利尔半跪在地上，浑身是血，手中的烈焰之剑都在颤抖。
“他……太强了。”乌利尔咳出一口金色的血液，“那是完全掌握了神圣法则的形态，我……”
“强个屁。”陈希一脸鄙夷，“你动动你的鸟脑子想想，就算未来的他成了上帝，他的主人是谁？”
乌利尔愣住了。
“未来的你再牛逼，那也是老子培养出来的。”陈希指了指那个不可一世的神圣幻影，“他现在是用老子给的资源在装逼，你怕个毛？他是你的未来，也就是说，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即将拥有的。既然是你的东西，抢过来不就完了？”
“抢……抢过来？”乌利尔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把他翅膀给老子折了！管他什么神圣法则，扑上去咬他！用泥巴糊他脸！这里是乱葬岗，不是教堂，收起你那套可笑的骑士精神！”
陈希的咆哮如同一道惊雷，炸开了乌利尔脑中那层名为“敬畏”的枷锁。
未来的自己又如何？
既然注定要为奴，那也要做最强的那个！
“吼！”
乌利尔发出了一声完全不属于天使的、野兽般的嘶吼。
他扔掉了手中的烈焰之剑，背后的翅膀不再维持神圣的姿态，而是像推进器一样疯狂扇动。
他顶着漫天的圣光裁决，像一颗炮弹一样撞进了那个神圣幻影的怀里。
没有华丽的剑技，没有吟唱咒语。
乌利尔用头撞，用拳头砸，甚至张开嘴狠狠咬住了幻影的肩膀。
那个高高在上的“未来神祗”显然没见过这种地痞流氓式的打法，一时间竟然被打得手忙脚乱，原本完美无缺的圣光领域被这股不要命的狠劲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就对了。”陈希拍了拍手，“打架嘛，赢了才是硬道理，姿势帅不帅那是死人的事。”
不再理会那边的互殴，陈希将目光投向了这片空间的中央。
那里，【万界之门核心】正静静地悬浮着。
但随着距离的拉近，陈希眉头微微皱起。
核心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这在情报中是已知的。
但不正常的是，这些裂纹中并没有溢出时间能量，反而在有节奏地律动，就像是一张张正在呼吸的嘴。
而在核心的最深处，有一团暗红色的东西在跳动。
咚。咚。咚。
那声音很轻，却直接敲击在心脏上，让人气血翻涌。
“千算，扫描那个红色的玩意儿。”陈希停在距离核心十米的地方，心中的警钟敲得震天响，“我怎么感觉这东西不像是个死物，反倒像是个……胚胎？”
“正在深度解析……警告！能级反应异常！这不是时间法则的波动！”千算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那是……【混沌之种】！”
陈希瞳孔骤缩。
“噬道庭那帮孙子，把这东西种在门核里了？”
“不，不是种在里面。”千算快速调动出一张全息结构图，红色的警告框疯狂弹出，“这是‘寄生孵化’！他们根本没想修复这扇门！他们是用【万界之门核心】作为蛋壳，用这里无穷无尽的时间能量作为营养液，在孵化一个‘混沌古神’！”
陈希瞬间明白了。
那个所谓的“陷阱”，根本不是为了杀人。
那些被引诱进来的强者、那些战舰、甚至这片时光之墟本身，都是为了给这个“胚胎”提供破壳所需的最后一点刺激！
“该死，这回真是被人当猴耍了。”陈希骂了一声，转身就想招呼人撤退。
但就在这时，那颗藏在核心深处的【混沌之种】猛地收缩了一下。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响彻整个时间墓园。
空间剧烈震荡，原本隔绝内外的风暴屏障瞬间破碎。
外界，那些还在苦苦寻找进入方法的“铁腕督军”、预言师团队，甚至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其他势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吸力强行扯进了这片墓园。
数十艘战舰、机甲、强者像下饺子一样从天而降，重重砸在灰色的土地上。
“怎么回事？进来了？”
“哈哈！至宝是我的了！”
不知死活的狂笑声此起彼伏，贪婪让他们忽略了周围诡异的环境。
然而，下一秒，笑声戛然而止。
咔嚓。
悬浮在空中的【万界之门核心】彻底碎裂。
无数碎片如雨点般落下，而在那漫天的晶尘中，一只布满了邪眼、触须和粘液的巨大爪子，缓缓从虚空中伸了出来。
那只爪子仅是一根指头就有战舰般大小，指尖轻轻一点，刚才那个叫嚣得最欢的“铁腕督军”连同他的机甲，瞬间就像被橡皮擦抹去了一样，直接从因果层面上消失了。
一股古老、混乱、充满了恶意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恭喜各位。”
陈希站在混乱的中心，看着头顶那个正在挤出来的庞然大物，脸上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了一抹极度疯狂的笑容。
他反手握住人皇之剑，剑锋上黑金色的光芒暴涨。
“欢迎参加……时间的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