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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就像洱海春季的雾气,看着轻薄,却能悄无声息地浸透每一道窗缝。在萧家村的第四日,那层薄雾终于被一双最意想不到的手掀开了一角。

这天晌午过后,小燕子突发奇想,要带晴儿去村后山坳里找一种“会唱歌的石头”——她前日和村里的孩子玩耍时听说的,说那种石头敲击起来声音清越,像小铃铛。

“定是孩子们哄你玩呢。”晴儿正在绣一方帕子,闻言失笑。

“才不是!阿吉说他爷爷年轻时真找到过!”小燕子不服气,上来拉晴儿的手臂,“去嘛去嘛,老待在院里多闷。斑鸠和哥哥又不在,肯定又去忙他们那些‘正事’了。”

晴儿被她缠得无法,只得放下针线。两人跟萧婶婶说了一声,便带着个小竹篮出了门。

山坳离村子不远,但要穿过一片果林和几条田埂。四月末的大理,阳光已有些灼人,好在山风清凉。小燕子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嘴里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白族调子,虽然跑调,却自有一番活泼韵味。

晴儿跟在她身后,目光掠过路边茂盛的庄稼、远处劳作的农人,心里那份隐约的猜测又浮上来。这几日,村里的变化更明显了:晒谷场上的喜棚完全搭好,还挂上了红绸;好几户人家门口晾晒着崭新的被面,花色都是喜庆的鸳鸯、莲藕;连孩子们玩的游戏,都变成了“抬花轿”、“拜天地”……

“晴儿,你快看!”小燕子的惊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们已走进山坳。这里树木葱茏,溪水潺潺,确实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散落在溪边。小燕子蹲在一块半人高的青石前,用小石子敲了敲——“叮”的一声脆响,果然不同于寻常石头的闷响。

“真的会唱歌!”小燕子兴奋得眼睛发亮,忙不迭地四处寻找更小的、方便带回去的“唱歌石”。

晴儿也起了兴致,弯腰在溪边翻找。溪水清澈见底,卵石被冲刷得光滑圆润。她拾起一块掌心大小、带着天然螺旋纹路的白石,正对着阳光细看,忽然听见小燕子“咦”了一声。

“晴儿,你看那边——”小燕子指着溪流上游、树林更深处。

晴儿顺她所指望去,隐约看见林间空隙处露出一角飞檐,像是座小庙或亭子。

“我们去看看!”小燕子好奇心起,拎起篮子就往那边走。

“小燕子,慢些,小心脚下——”晴儿忙跟上。

穿过一片松林,眼前豁然开朗。那不是什么庙宇,而是一座小小的、废弃的祭台,用青石垒成,约莫半人高,上面长满了青苔和野草。但让两人同时愣住的,是祭台后方那棵高大的古树下,靠着树干放置的一个东西。

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大木匣。

“这是什么?”小燕子眨眨眼,“谁把东西藏在这儿?”

晴儿心中莫名一跳。这地方偏僻,若非小燕子乱走,她们根本不会来。谁会特意把东西放在这里?

小燕子已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那油布:“还挺沉。”她向来行动快于思考,下意识地就开始解上面捆扎的麻绳。

“小燕子,别——”晴儿想阻止,却已晚了。麻绳捆得虽紧,却难不住常年在市井摸爬滚打的小燕子,她三下两下就解开了活结,掀开了油布的一角。

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檀木与干燥剂的味道飘出。油布下是精致的木匣,匣盖没有锁,只轻轻扣着。

小燕子回头,冲晴儿狡黠一笑:“就看一眼!万一是谁藏的宝贝呢?”说着,掀开了匣盖。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正午的阳光透过古树浓密的枝叶,筛下斑驳的光点,恰好落在匣中那片无瑕的雪白之上。丝绸的光泽温润如月华,层叠的蕾丝繁复如云絮,细碎的水晶与珍珠在光线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璀璨。

是一件婚纱。一件美得不像人间之物的、纯白的西洋婚纱。

小燕子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整个人凝固在那里,只有瞳孔在剧烈地颤动。

晴儿也惊呆了。她虽未见过这样的服饰,但凭那极致用心的工艺、珍贵非凡的用料,以及被如此周密隐藏于此的事实,她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又是为谁准备的。

“小燕子……”她轻声唤道,声音有些发干。

小燕子像是没听见。她极其缓慢地、仿佛怕碰碎一个梦似的,伸出手指,轻轻触上婚纱的缎面。冰凉滑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真实得令人心悸。

然后,她看见了叠放在婚纱旁的那张纸。一张素笺,上面是用炭笔绘制的草图,洱海边的缓坡,简易的礼台,环绕的鲜花,还有两个手牵手的小人。草图一角,是她熟悉的、属于班杰明的花体英文签名,以及一行字:“For my swallow, with all my love.”(给我的燕子,以我全部的爱。)

小燕子的手开始发抖。她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祭台的青石上。

“这……这是……”她的声音破碎不堪,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晴儿急忙上前扶住她:“小燕子,你冷静些,这一定是斑鸠他……”

“他准备的婚礼。”小燕子接上了她的话,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是给我的婚礼。他一直在准备这个,你们……你们都知道,是不是?”

她的目光转向晴儿,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全是震惊、茫然,和被隐瞒的委屈。“你知道的,晴儿,你刚才还想拦我……哥哥也知道,叔叔婶婶也知道,全村人都知道!只有我……只有我不知道!”

“小燕子,我也不知情的,”晴儿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急切地解释,“斑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大家是想帮忙,给你一个完美的……”

“惊喜?”小燕子打断她,眼泪流得更凶,“这是惊喜吗?我像个傻子一样,每天只知道玩、只知道吃,他在熬夜准备,哥哥在到处奔波,叔叔婶婶在辛苦张罗……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怪你们神神秘秘,我还笑斑鸠老往外跑……我……”她说不下去了,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那不是生气,晴儿看出来了。那是巨大的冲击带来的无措,是意识到被如此深爱、被如此周密呵护时的震动,是懊恼自己的迟钝,更是汹涌得无法承受的感动。

晴儿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柔声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小燕子,斑鸠是因为太爱你,才想给你一个永生难忘的婚礼。大家是因为疼你,才想一起为你造一个梦。没有人觉得你是傻子,我们都喜欢看你每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样子。这份‘不知道’,本身就是礼物的一部分啊。”

小燕子在她怀里哭了很久,哭声从最初的失控,渐渐变成压抑的抽噎。直到眼泪快流干了,她才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那件在阳光下静静发光的婚纱,哑声问:“什么时候?”

晴儿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兴许快了,最近他们俩那么忙,估计就是在忙这个。”

小燕子走到木匣边,再次看那件婚纱。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只有震惊,而是添了细细的描摹、小心翼翼的珍惜。她伸出手,极轻地抚过裙摆上那些精细的蕾丝,指尖微微发颤。

“他一定……准备了很久很久。”她喃喃道,“从京城就开始了吧?那么远运过来……”

晴儿点点头:“是啊。”

小燕子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想起班杰明这些日子总是温柔地看着她,有时欲言又止;想起他手上的新划痕,说是画画时被画架刮的;想起他偶尔深夜归来,身上带着青草和木头的气息……

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她从未敢如此具体想象过的、盛大而温柔的用心。

“我……我刚才是不是太凶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抹抹脸,“还冲你发脾气……”

晴儿掏出帕子给她擦脸,笑道:“没有啦,只是这地方实在偏僻,居然还被我们发现了……”

“是我乱跑。”小燕子吸吸鼻子,看着婚纱,又看看晴儿,忽然想起什么,“那……你和哥哥呢?你们是不是也……”

晴儿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我猜应该是,那件我试穿的婚服,应当就是我那日要穿的吧。”

小燕子张大了嘴,这回是纯粹的惊喜了:“真的?太好了!我就说嘛,哥哥那么疼你,肯定舍不得委屈你!哎呀,那我得给你准备礼物!不对,我得给斑鸠也准备礼物……可我什么都不会……”她急得团团转,刚才的伤感已被新的兴奋和焦虑取代。

晴儿拉住她:“你现在最重要的‘礼物’,就是装作不知道,开开心心地等到那天,穿上这件裙,走向他。”

小燕子看着婚纱,又看看晴儿,重重地“嗯”了一声。她小心地将匣盖合上,重新绑好油布,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个易碎的梦。

“我们走吧,”她对晴儿说,眼睛还红着,嘴角却已扬起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就当……我们没来过这儿。”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一路沉默。小燕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脚步却比来时沉重了些。快出山坳时,她忽然停下,转身紧紧抱了晴儿一下。

“晴儿,谢谢你。”她声音闷闷的,“也替我跟哥哥说……谢谢。”

晴儿回抱她,心中一片柔软。

回到萧家,院中静悄悄的。萧婶婶在厨房准备晚饭,见她们回来,笑着问:“石头找到啦?”

“找到了!”小燕子扬起一个格外灿烂的笑,举起篮子里几块形状各异的石头,“还找到好多别的!婶婶你看,这块像不像小兔子?”

她神色如常,甚至比平时更活泼几分,拉着萧婶婶叽叽喳喳说山里的见闻。晴儿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叹小燕子也有如此细腻的伪装功夫,或许,在最爱的人面前,人总会生出意想不到的智慧与力量。

晚饭时分,萧剑和班杰明回来了。两人脸上都带着忙碌后的倦色,但眼睛很亮。

“今天去哪儿玩了?”班杰明很自然地坐到小燕子身边,伸手帮她捋了捋跑乱的鬓发。

“去后山找会唱歌的石头了!”小燕子抬头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灯光下,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下的淡青,和手指上几处新鲜的细小刮伤。心中酸软一片,她夹起一大块黄焖鸡放到他碗里,“斑鸠,你多吃点,都瘦了。”

班杰明有些意外,小燕子向来是等着被照顾的那个,随即心头一暖,笑道:“好。”

萧剑也察觉小燕子今晚格外安静,时不时偷偷看他和班杰明,眼神复杂。他看向晴儿,晴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饭后,小燕子破天荒地主动帮忙收拾碗筷,还抢着去洗碗。萧婶婶拦不住,只得由她。厨房里,小燕子一边笨拙地刷着碗,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婶婶,咱们村最近是不是要办什么喜事呀?我看晒谷场都搭起棚子了。”

萧婶婶手中动作一顿,随即自然道:“是呀,是有喜事。到时候啊,你和晴儿都得来帮忙,可热闹了。”

“什么喜事呀?”小燕子眨着大眼睛追问。

“现在不告诉你,”萧婶婶点点她的额头,“反正啊,是你一定喜欢的热闹。”

小燕子低下头,借着洗碗的水声,掩去嘴角那一丝既甜蜜又心酸的笑。她知道了,她终于知道了。这个所有人都守护着的秘密,此刻沉甸甸地装在她心里,让她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不是年龄,而是某种承担幸福的能力。

夜深了,“燕归来”里只点了一盏小灯。小燕子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帐顶。班杰明洗漱完进来,见她还没睡,柔声问:“怎么了?下午玩累了,睡不着?”

小燕子翻过身,面对着他。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轮廓格外柔和。

“斑鸠,”她轻声叫他的名字,“你最近……是不是很累?”

班杰明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搂进怀里:“不累。就是……想尽快把一些事做好。”

“什么事呀?”小燕子把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

班杰明沉默了一下,抚着她的头发:“一些……关于我们的未来的事。等做好了,你就知道了。”

小燕子不再问了。她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还有那淡淡的、今天她才辨出的、属于木材和青草的味道。她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斑鸠,”她又叫了一声,“谢谢你。”

“谢我什么?”班杰明失笑。

“谢谢你来大理,谢谢你来我家,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小燕子说完,把自己更紧地埋进他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又湿了的眼眶。

班杰明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虽然觉得她今晚有些奇怪,但只当她是离家日久,感慨多了。他吻了吻她的发顶,低声道:“小燕子,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愿意让我跟着你,谢谢你把这里变成我们的家。”

窗外,洱海的方向传来隐约的潮声,像是某种悠长的叹息,又像是深情的吟唱。月光如水银泻地,照亮了院子里那几丛夜来香,香气幽幽地浮进窗棂。

小燕子在他怀里渐渐放松,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就在班杰明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忽然极轻、极清晰地说了一句话:

“斑鸠,不管你准备的是什么,我都喜欢。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

班杰明浑身一僵,低头去看她,她却已经闭上眼睛,仿佛只是句梦呓。他凝视她许久,心中惊疑不定——她是不是……知道了?

可看她恬静的睡颜,又不像。最终,他只能归结为心有灵犀,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拥着她沉入睡眠。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呼吸平稳之后,小燕子悄悄睁开眼,在黑暗中看了他很久很久,然后极轻极轻地,凑过去,吻了吻他的下巴。

秘密依然还是秘密,只是守秘密的人,多了一个。而这个新加入的守护者,正怀着满心的、快要溢出来的感动与爱意,在黑暗中偷偷练习着,如何在那一天,给他一个最好最好的、惊喜的回应。

洱海的夜雾,又一次温柔地漫了上来,将村庄包裹进安详的梦里。而梦的深处,有两朵并蒂的花,正在悄然绽放,只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