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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数字囚笼]童话故事(四)

我愣住了,忘了要躲,忘了要害怕。巷子里的风卷着碎纸屑打在脚踝,我却像被钉在原地,那男人取走了我手上的金表,表盘上的数字在暮色里晕开浅浅的光圈,秒针走动的“咔嗒”声。

“愿意跟我走吗?”男人又开口了,声音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被,裹着让人安心的温度。他把金表轻轻塞回深灰色风衣的内袋,起身时自然地牵住了我的手。那只手比我的大出许多,掌心带着薄茧,却能稳稳地将我的小手整个包在里面,连指缝里都灌满了暖意,像寒冬里突然撞见的灶膛余温。“我是一家孤儿院的院长,院里有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有热饭,有能盖的被子,还有晒过太阳的枕头,枕头上会留着棉花和阳光的味道。”

我跟着他站起来,腿还是软的,膝盖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他眼疾手快地扶住我的胳膊,指腹轻轻按在我肘关节那块磨得发亮的补丁上,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巷子里的风又吹过来,这次好像没那么冷了,我甚至能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皂角香,和妈妈以前用的那块旧皂角味道很像,只是更淡些,混着点户外的青草气。我盯着他牵着我的手,那只手的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约莫两指长,边缘很整齐,不像打架留下的狰狞伤口,倒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轻轻划到的。

突然就想起妈妈的手。妈妈的手很软,指腹总带着面粉的甜香,每次给我梳头发时,都会用沾了水的指尖把我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梳齿轻轻刮过头皮,她说“我们家宝贝的头发要梳得整整齐齐的,这样才像个小公主”。那时候我们住的阁楼漏风,冬天妈妈会把我的手揣进她的棉袄口袋里,她的口袋里总装着烤得温热的红薯干,咬一口能甜到心里去。

“孤儿院……是什么地方?”我小声问,声音还是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我只知道垃圾桶后面是睡觉的地方,巷口是乞讨的地方,以前跟着的那个“师傅”说“富人多的地方就是能活下去的地方”,却从来没听过“孤儿院”这三个字。

男人牵着我往巷子外走,他的步子放得很慢,每一步都等我小小的碎步跟上,像怕把我落下似的。“是能让你吃饱饭,能让你睡安稳觉的地方。”他侧过头看我,路灯的光刚好落在他眼底,那双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更亮了,像浸在温水里的黑琉璃。“院里有个小院子,种了两棵梧桐树,现在这个季节,叶子该落了,踩在上面会响‘咯吱咯吱’的,像小老鼠在说话。还有个厨房,阿姨每天早上会煮南瓜粥,她煮粥的时候会放很多糖,甜得能沾住勺子,你要是喜欢,还能再给你加一勺桂花蜜。”

南瓜粥……我的喉咙突然发紧。想起妈妈做的南瓜饼,她会把南瓜蒸熟了捣成泥,和着面粉揉成小团子,再裹上一层白芝麻,放在煤炉上烤。烤好的南瓜饼边缘是金黄色的,咬一口能流出甜丝丝的南瓜馅,烫得人直哈气,妈妈总在旁边笑着拍我的背:“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多吃点,长身体。”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凉得像以前妈妈抱着我哭时,落在我手背上的那些眼泪。他好像没感觉到,又好像感觉到了,只是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腹蹭过我冻得发红的指节,没说话,继续牵着我往前走。

出了巷子就是马路,路灯一排一排亮着,暖黄色的光从灯罩里漏出来,像妈妈以前在阁楼上点的那盏煤油灯。马路上偶尔会有汽车开过,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每次灯光扫到我脸上时,我都会下意识地往男人身后躲,以前在街头乞讨时,要是被汽车的灯光照到,“师傅”会拧我的胳膊,说我“招摇”。可这次,男人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传过来,很稳。“不用躲,”他说,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以后不用再躲着任何人了。”

我抬头看他的侧脸,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下颌线很柔和,嘴角好像带着点笑。

孤儿院坐落在一条安静的小街上,门口挂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星光之家”,牌子边缘刻着小小的星星图案,风吹过的时候,挂在牌子下面的铜铃会“叮铃”响。推开门是个院子,果然像男人说的那样,种着两棵梧桐树,枯黄的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真的会“咯吱”响。院子里有几个孩子在玩跳房子,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看见我们,举着粉笔跑过来,仰着头问:“龙院长,这是新伙伴吗?”

男人,后来我知道他叫龙厉,他蹲下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是呀,她叫97,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他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温柔的鼓励,“97,跟大家打个招呼好不好?”

我攥着他的衣角,把脸埋得更低了。以前在街头,“师傅”不让我跟别的孩子说话,说“少跟人搭话,免得惹麻烦”。羊角辫小姑娘好像看出了我的紧张,她把手里的粉笔递过来,粉笔头是粉红色的,带着点水果糖的味道:“我叫朵朵,你看,我们在画房子呢,你要不要一起?”

那天晚上,这里的阿姨给我盛了满满一碗南瓜粥,粥里真的放了很多糖,勺子放进碗里再提起来时,粥会顺着勺子往下淌,黏黏的,甜得我舌尖发颤。张阿姨还给我找了件干净的衣服,是浅蓝色的棉布裙子,领口绣着小碎花,穿在身上软软的,不像以前那件打满补丁的外套,总硌得皮肤疼。睡前,龙院长给我送来了一个枕头,枕头套是白色的,上面真的有阳光的味道,我抱着枕头躺在小床上,第一次没在半夜冻醒,也没梦见妈妈离开时的背影。

那年我七岁,在星光之家的日子,确实是我这么久以来过得最安稳的日子。

我不用再为吃饭发愁,每天三顿饭都准时摆在食堂的桌子上,早上是南瓜粥、白面馒头,中午有青菜和肉,晚上偶尔会有鸡蛋羹;不用再思考晚上在哪里过夜,小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被子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也不会再去偷东西,刚到这里的第一个星期,我看见朵朵口袋里装着一块水果糖,下意识地想偷过来,却被教我们识字的李老师看见了。李老师没有骂我,只是蹲下来,握着我的手说:“97,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想要的话可以跟老师说,要是你乖,老师会奖励你的。”后来,我考试得了满分,李老师真的奖励了我一块水果糖,比我以前偷来的任何一块都甜。

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可我还是不太适应。

同龄的孩子都很有活力,他们喜欢跟着李老师玩小游戏,他们跑起来的时候笑声能传遍整个院子;喜欢围在龙院长身边听他讲故事,他讲的故事里有会说话的兔子,有能实现愿望的星星,每次讲到精彩的地方,孩子们都会拍手叫好。可我对这些都没兴趣。

平常活动的时候,我总喜欢躲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找个落叶堆得厚的地方坐着,看着他们在阳光下跑跳。有时候朵朵会过来拉我,说“97,一起玩呀”,我都会摇摇头,把脸转向梧桐树的树干,树干上有很多浅浅的划痕,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刻的,我总觉得那些划痕像一张张小小的嘴巴,在跟我说话。

院里的孩子大多都有一个梦想,就是能被来领养的大人选中,拥有一个真正的家。他们都是孤儿,有些孩子甚至记不清自己父母的样子,更别说见过他们了。每次有大人来孤儿院挑选孩子,他们都会提前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站在院子里排成一排,眼睛里满是期待,希望下一个被点到名字的就是自己。

有一次,一对穿着体面的夫妇领养了朵朵。朵朵走的时候,抱着我的脖子哭,说:“97,我会回来找你的,我还会带水果糖给你吃。”我看着她被那对夫妇牵着手走出孤儿院的大门,心里没有羡慕,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感。

家?真的有那么美好吗?我总觉得,“家”是个很脆弱的东西,像易碎的玻璃,一不小心就会碎掉,到时候又会只剩下我一个人。

而且,来挑选孩子的大人,都很奇怪。

我在星光之家生活了一年,见过十几次来领养孩子的大人。他们大多都戴着白色的口罩,穿着白色的衣服,衣服上没有任何花纹,也没有口袋,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像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我在李老师教我们看的图画书里见过医生的样子,医生也穿白衣服,戴口罩,可图画书里的医生,衣服上会有扣子,会有口袋,不像这些大人,衣服看起来很奇怪,连拉链都没有。

每次这些大人来的时候,我都会悄悄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把自己藏在别的孩子身后。我不想被他们挑走,总觉得他们身上的白衣服透着一股冷意,不像龙院长的风衣,有皂角的香味,也不像阿姨的围裙,有饭菜的香味。

孩子们站在前面,龙院长就站在我们身后。他总是穿着那件深灰色的大衣,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那些来领养孩子的大人。每次有人选中孩子,跟他办理手续的时候,他都会笑着跟孩子说“要乖,要听新爸爸妈妈的话”,可我总能看见,他转身的时候,嘴角的笑容会慢慢消失,眼神里会蒙上一层淡淡的忧愁,像院子里的梧桐树,到了秋天就会落叶。

明明龙院长是个很好很爱笑的人啊。

他会在晚上,给踢被子的孩子掖好被角;会在我们过生日的时候,偷偷准备小蛋糕,蛋糕上插着小小的蜡烛,虽然蛋糕很小,奶油也不多,可我们都吃得很开心。

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有大人来挑选孩子,他就不笑了呢?我想问他,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怕我的问题会让他不开心,也怕他会像妈妈一样,突然就离开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子落了又长,我在星光之家生活了一年零三个月。我以为这样安稳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我可以一直躲在梧桐树下,看着别的孩子玩耍,听李老师讲故事,吃阿姨做的南瓜粥,直到我长得很大很大。

可我没想到,那一天,我还是被选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