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污浊的潭水瞬间淹没了苏冉的口鼻,没有丝毫缓冲。
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锋利的钢针,穿透湿透的衣物,扎进她早已疲惫不堪的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沉重的灰色斗篷吸饱了水分,变得如同铅块般沉重,像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拖拽着她的身体,朝着水潭深处不断沉沦。
耳边原本清晰的枪声、尸蟞的嘶鸣,瞬间被水流的 “咕噜” 声取代,沉闷而浑浊,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屏障,将她与身后的世界彻底隔绝。
整个空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她自己逐渐微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 “咚咚” 地回响,每一次跳动都比之前更轻、更慢。
她没有挣扎。
甚至在身体坠入这片死亡水域的瞬间,她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下来,疲惫、疼痛、恐惧…… 所有折磨她的情绪,似乎都随着冰冷的潭水,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
终于…… 不用再逃了。
不用再忍受那无时无刻不在的饥饿感,不用再承受伤口传来的钻心疼痛,不用再在黑暗中警惕未知的危险。
不用再面对沈墨尘那虚伪的 “好感度”—— 他的靠近永远带着目的,他的关心永远掺杂着算计,甚至他的震惊与恐慌,都可能只是为了掌控她和孩子的手段。
不用再躲避林薇那淬满毒液的眼神 —— 她的敌意如同跗骨之蛆,从她离开基地的那一刻起,就从未消失过,每一次追杀都带着赶尽杀绝的狠戾。
更不用再…… 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隼本可以独自应对尸蟞,独自寻找生路,却因为要保护她这个重伤、虚弱的 “拖油瓶”,一次次陷入险境。现在,她离开了,他或许就能活下去。
黑暗如同温暖的绒毯,轻柔地包裹着她不断下沉的身体。
肺部的空气在一点点耗尽,缺氧带来的生理性窒息感逐渐蔓延,让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但精神上,那根紧绷了太久太久的弦,却在这一刻彻底松开,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意识的最后边缘,纷乱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过,没有逻辑,却异常清晰 ——
末世降临前,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穿着洁白的连衣裙,站在自家花园的阳光下,手里拿着一本书,笑得有些羞涩。
那时的天空是蓝色的,空气是清新的,从未想过未来会是一片炼狱。
沈墨尘第一次以联姻对象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时,他穿着笔挺的军装,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冷硬,眼神中带着疏离,却依旧让情窦初开的她心跳加速,以为那就是爱情的开始。
后来,基地遭遇危机,他为了 “大局”,毫不犹豫地将她抛弃在混乱的市区。
她看着那扇缓缓关闭的、冰冷的基地大门,听着门后传来的机械锁死声,才明白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他计划中的一枚棋子,无用时便可随意丢弃。
在基地角落的医疗站里,她偶然听到护士们谈论沈墨尘和林薇的 “佳话”—— 他们并肩作战,默契十足,是基地人人羡慕的一对。
那时的她,心如刀绞,却只能默默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将苦涩咽进肚子里,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在 “黑荆棘” 集市的便利店里,他突然出现,抓住她手腕的力道不容置疑,眼神中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当她赌气般宣告 “这是我唯一的骨肉,和你无关” 时,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瞬间碎裂的震惊,甚至还有一丝…… 慌乱?
那时的她,曾有过一丝窃喜,以为他终于在乎她了,现在想来,或许那只是他害怕失去 “掌控权” 的本能反应。
还有隼,那个神秘而危险的男人。
第一次在便利店救下她时,他嘴角挂着玩味的笑,眼神中带着审视,仿佛在观察一件有趣的玩具;
在地下通道遭遇变异水蛭时,他冷静地挥刀,将她从危险中拉回;
面对发光真菌的精神污染时,他强忍着不适,试图保护她;
最后,在她转身冲向水潭时,他那惊怒交加的嘶吼,隔着防毒面具,依旧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慌乱。
恨吗?
或许吧。
恨沈墨尘的无情,恨林薇的狠辣,恨命运的不公。
但更多的,是疲惫,一种深入骨髓的、对这一切荒诞剧目的厌倦。
如果死亡能结束这一切,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就这样结束,也好。
她彻底放松了身体,不再抵抗下沉的引力,任由自己向着更深、更暗的水潭底部滑落。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忽明忽暗,即将彻底熄灭在无尽的黑暗中。
然而,就在这放弃一切、即将投入死亡拥抱的最后一刻 ——
一股微弱却异常执拗的悸动,突然从她的腹腔传来。
那悸动很轻,很轻,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轻轻顶了一下她的肚皮,带着生命独有的温度。
就是这一下,如同一道划破永夜的电光,瞬间劈开了她混沌的意识!
孩子!
是她的孩子!
那个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孕育的小生命,那个陪伴她经历了无数磨难、无数次生死危机的孩子,那个被她视为未来唯一希望、唯一复仇动力的孩子!
他(她)还活着!
他(她)在她的肚子里,感受到了母亲的绝望,在向她发出无声的呐喊!在告诉她,不要放弃!
不!
不能死!
她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她还没有看到孩子平安出生,还没有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还没有让孩子看看这个虽然残酷、却也并非完全没有希望的世界。
她还没有让沈墨尘为他的抛弃付出代价,还没有让林薇为她的追杀付出应有的惩罚,还没有真正地、只为自己和孩子,好好活过一次!
求生的本能,混合着一种名为 “母亲” 的、远比任何意志都要强大的力量,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火山,在她濒死的躯体内轰然爆发!
“咕…… 嗬……”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尽管在浑浊的潭水中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但那双眼眸中骤然燃起的光芒,却如同野火般炽热,几乎要穿透这无尽的黑暗!
她开始挣扎!
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拼命向上划动四肢!受伤的左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伤口处的鲜血在水中扩散开来,形成一缕缕红色的丝线。
肺部因为缺氧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的痛苦。
但那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却支撑着她,对抗着下沉的引力,对抗着死亡的召唤!
她要活!
必须活下去!
为了自己,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检测到宿主求生意志突破临界值!触发隐藏生存机制!】
【紧急能源注入启动!消耗剩余所有储备能量!】
【激活被动技能:水下生存(初级)—— 小幅提升宿主闭气能力(当前闭气时间延长至 8 分钟),增强水下肢体活动效率(抵消 30% 水流阻力)!】
【剩余生存点(15 点)全部强制转换为生命能量,启动生命维系程序!稳定宿主生命体征,保护胎儿安全!】
系统的提示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 “激动” 的震颤,仿佛连系统程序都未曾预料到,宿主在彻底放弃后,竟能爆发出如此逆转生死的意志!
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暖流,从她的心脏位置缓缓扩散开来,顺着血管流遍全身,勉强驱散了些许刺骨的寒意,让她近乎痉挛的肺部稍微缓和了一些,手臂划动的动作也似乎多了一丝力气,不再像之前那样笨拙。
向上!
再向上一点!
她不知道准确的方向,只能凭借着最后的记忆,朝着水面那片隐约传来幽蓝光芒的方向,拼命游去。每一次划动,都像是在与死神赛跑,每一秒,都在消耗着她最后的体力。
时间再次变得模糊,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她感觉那股暖流即将耗尽,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噬的刹那 ——
“哗啦!”
她的头猛地冲出了水面!
冰冷而污浊的空气瞬间涌入她的肺部,带着浓烈的腐臭味,却让她忍不住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尽管这空气依旧令人作呕,却代表着生的希望,代表着她和孩子都活下来了!
她漂浮在水面上,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狼狈不堪,如同刚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水鬼。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被水流带到了水潭的另一侧,靠近岩壁的位置。
这里距离那片散发着精神污染的发光真菌群落稍远,空气中的压迫感减轻了许多,至少不会再让她感到头晕目眩。
而她之前冲出来的那个通道口,此刻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变异尸蟞彻底堵死,黑压压的一片,如同一块黑色的地毯,覆盖了整个通道入口。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依旧能听到尸蟞啃噬岩石的 “沙沙” 声和它们兴奋的嘶鸣,但它们似乎对这片冰冷的潭水有所忌惮,只是在通道口徘徊,并未追进水里。
隼…… 他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在她脑海中闪过,带着一丝担忧。
但很快,她便强行将其压下 ——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必须尽快离开水面,找到一个相对安全、干燥的地方休整。
长时间泡在冰冷的污水里,她很可能会患上低温症,而且手臂的伤口也需要处理,否则感染只会越来越严重,最终还是会危及生命。
她挣扎着,朝着岩壁游去。
岩壁上布满了青苔,滑腻不堪,她试了好几次才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借力将身体拉出水面,艰难地爬了上去,瘫倒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大口喘着气,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但她的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决绝的弧度。
她没有死。
她活下来了。
靠着腹中孩子给予的最后警示,靠着自身爆发出的、连系统都为之惊叹的求生意志,她从死亡的拥抱中,硬生生挣脱了出来。
苏冉仰面躺着,望着头顶那片被幽蓝菌光微微照亮的、如同破碎星空般的岩顶,眼中没有丝毫庆幸,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后的余烬。
经历过一次 “死亡”,她心中的软弱、犹豫、甚至是对沈墨尘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都被彻底磨灭。
死亡,她已见过,并与之擦肩而过。
从此以后,再无恐惧。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感受着那里重新恢复平稳的生命律动 —— 微弱,却坚定。
一种全新的、坚不可摧的信念,在她心底牢牢扎根,如同种子破土而出,迅速生长。
这条命,是她和孩子一起,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
那么,从今往后,她只为自己和腹中的孩子而活。
任何试图阻碍她、伤害她孩子的人,都将被她无情碾碎。
沈墨尘,林薇,甚至是这该死的末世……
等着吧。
她苏冉,回来了。
带着从死亡深渊中带回的冰冷与决绝,带着一位母亲守护孩子的决心,即将在这片炼狱般的土地上,掀起一场属于她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