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肃王颔首,“他们斗得越狠,朝局这潭水就越浑,我们才能更好地看清局势,也才能更安全地……发展我们的力量。至于周秉谦……”
他顿了顿,“他现在还不能死。冯保拿到这些‘自己查来’的证据,暂时就不会动周秉谦这个‘明面上’的突破口,甚至可能为了坐实齐王的罪名,还会暗中保护他一阵子。而齐王,在应对冯保的猛攻时,也暂时无暇顾及清理周秉谦这个‘叛徒’。这就给了我们时间。”
“时间?”沈放疑惑。
“安抚周秉谦,让他真正为我们所用的时间。”肃王走回书案前,“他交出了这保命符,已是惊弓之鸟,此刻正是施恩和控制的最佳时机。你亲自去一趟周府,秘密的。告诉他,他的‘诚意’,王爷收到了。王爷感其忠心,已决定庇护于他。让他继续称病,深居简出,一切如常。冯保那边若有人接触,虚与委蛇即可,自有王爷为他周旋。另外……”
肃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递给沈放:“这是一瓶‘清心丸’,告诉他,是王爷赏赐,用于安神定惊。让他每三日服一粒。”
沈放接过玉瓶,心中一凛。他自然明白,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安神药,恐怕是某种需要定期服用解药,方能维持“清心”效果的慢性毒药。这是要将周秉谦彻底绑死在肃王的战车上,杜绝其任何反复的可能。
“属下明白。”沈放将玉瓶小心收好,“如此一来,周秉谦性命操于王爷之手,又有齐王、冯保两大强敌在外,除了死心塌地追随王爷,再无他路。”
“去吧,做得干净利落些。”肃王挥挥手,“另外,让我们的人,开始暗中接触名单上这几个被牵连的、却又并非齐王死忠的官员。”他指了指《论语》上显影出的几个名字,“他们此刻,想必也和周秉谦一样,惶惶不可终日。或许,能从中找到几个可用之才。”
“是!”沈放领命,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肃王重新坐回棋盘前,看着上面黑白交错、势均力敌的残局,轻轻拈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实则能隐隐牵动全局的方位。
“风暴……就该来了。”他低声自语,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冷静,以及一丝隐忍多年的期待。
接下来的半个月,京城表面依旧维持着那种暴风雨前的压抑平静,但暗地里的波涛已然汹涌。
东厂冯保的干儿子,那位以酷烈着称的档头,在“历经艰辛”、“突破重重阻碍”后,终于“成功”获取了关于江北漕银案的关键证据。当那份记录着部分真实账目和几名中级官员罪证的密报呈送到冯保面前时,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太监,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好!好一个齐王!贪墨赈灾款项,私募甲兵,真是胆大包天!”冯保尖细的嗓音在司礼监值房内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杀意。他并未怀疑这些证据的来源,只认为是自己手下得力,加上齐王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所致。这正是他彻底打击齐王气焰,巩固自身权势的绝佳机会。
很快,一场由冯保主导,都察院部分御史配合的弹劾风暴,骤然掀起。数名齐王派的官员被以贪墨、结党等罪名下狱,东厂番子四处拿人,京城官场人人自危。矛头虽未直接指向齐王,但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风暴正逐渐向齐王府逼近。
齐王府内,一片阴霾。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齐王赵弘狠狠地将一只珍贵的官窑瓷瓶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他年近四旬,面容英武却带着几分戾气,“冯保那条老狗,他怎么敢!怎么敢查到这一步!那些账目……是谁泄露出去的?!给本王查!彻查!”
幕僚和属下们噤若寒蝉。他们内部确实开始互相猜疑,人人自危,效率大打折扣。齐王在暴怒之后,也不得不全力应对冯保的攻击,利用其在军中和朝堂的残余势力进行反击、撇清、弃卒保帅。一时间,两大势力斗得难解难分,朝局彻底混乱。
而处于风暴边缘的周秉谦,在接到沈放秘密送来的“清心丸”和肃王的承诺后,虽然心中依旧恐惧那药物的控制,但也确实稍微安定下来。他按照指示,继续称病在家,对外界风波充耳不闻。
期间,果然有东厂的人以探病为名前来试探,他依照沈放所教,表现得惶恐不安,却又语焉不详,只强调自己一心为公,不知为何惹上嫌疑,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卷入高层斗争的无辜者,暂时稳住了冯保那边。
这一日,肃王正在别院凉亭内品茗,一名做寻常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被沈放引了进来。
“小人赵知远,叩见王爷。”男子跪地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正是那份《论语》密册上牵连的官员之一,原户部清吏司郎中,因与齐王一派走得近而被牵连贬谪,如今只是个闲散小官。
肃王没有立刻让他起身,只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盖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良久,才淡淡道:“赵知远,你可知罪?”
赵知远伏在地上,汗出如浆:“小人……小人知罪。昔日一时糊涂,与齐王府有所往来,但绝未参与核心机密,更未敢有负皇恩、有负朝廷啊!求王爷明鉴!”他是真的怕了,冯保和齐王的争斗让他看清了,像他这样的小角色,随时可能成为牺牲品。
“起来说话吧。”肃王语气缓和了些许,“你的情况,本王略知一二。你虽与齐王党人交往,但为人尚算谨慎,未曾参与私募军队等大逆之事。否则,今日来的,就不是沈放,而是东厂的番子了。”
赵知远如蒙大赦,连忙磕头谢恩,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却依旧不敢抬头。
“如今朝局纷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肃王看着他,“你是个聪明人,当知何去何从。本王念你尚有几分才干,又迷途知返,可愿……为本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