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午后,有自称是西山皇庄送时鲜瓜果的车夫,试图从角门进入,被拦下后,塞给门房一小锭银子,打听王爷病情,并询问府中近日可有延请名医。经查,那车夫身份是假,与都察院一位御史家中的仆役有旧。”
“傍晚,一名更夫在王府后巷徘徊良久,对着府内指指点点,与邻街一名商户‘闲聊’,言语间提及王爷此次受惊,不知是否旧疾复发。那商户,与京营一位参将的妻弟有生意往来。”
“还有,”沈放顿了顿,“吏部文选司郎中周大人府上的管家,今日‘偶然’路过王府,在与陈福公公‘偶遇’时,表达了周郎中对王爷的‘关切’之意。周郎中……此前与齐王党并无明面往来,但也并非我们的人。”
肃王轻轻合上书页,嘴角泛起一丝冷嘲。西山皇庄、都察院、京营、吏部……真是八方风雨,闻风而动。有关切,有试探,也有可能是齐王党余孽的报复前奏。
“都记下了。”肃王淡淡道,“不必回应,一切如常。让陈福敲打一下门房和下面的人,管好自己的嘴巴,谁泄露了府内情形,家法处置。”
“是。”沈放应道,“另外,冯保那边,对韩明道用刑甚酷,但韩明道尚未吐露核心机密。韩贵妃宫中派人试图接触太医署,似乎在寻找某种……不易察觉的药物。”
肃王目光微凝。韩贵妃这是准备断尾求生了。很好,让他们内部先乱起来。
“继续盯着。尤其是冯保,看他下一步,是想把火引到谁身上。”
沈放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肃王走到密室一侧,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京城舆图,上面标注着各大衙门、王府、勋贵宅邸以及一些不起眼的商铺、民宅。他的目光在齐王府、韩贵妃寝宫、东厂、锦衣卫衙门、以及几个方才沈放提及的官员府邸之间缓缓移动。
他提起一支细笔,在吏部周郎中的名字上轻轻点了一个朱红的记号。这是一个可能撬动的支点。但他并不急于现在就去接触。他在等,等冯保把水搅得更浑,等齐王党更加焦头烂额,等那些真正有心投靠,或者能够合作的人,自己浮出水面。
接下来的几天,表面平静,暗地里的较量却愈发激烈。
冯保果然没有辜负肃王的“期望”。在他的“悉心关照”下,韩明道的精神防线终于崩溃,断断续续地吐露了一些东西。
虽然尚未直接牵扯到齐王弑君谋逆的核心,但却坐实了齐王党结党营私、贪墨军饷、插手官员任免等数条大罪。
更致命的是,他供出了几位原本隐藏颇深的齐王党官员,以及一条韩家与宫中传递消息的秘密渠道。
冯保如获至宝,立刻将这些口供整理成册,密报皇帝。同时,东厂的番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出动,按图索骥,连夜抓人。一时间,京城官场风声鹤唳,数名官员落马,齐王党势力遭受重创。
皇帝看着冯保呈上的供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虽未立刻加重对齐王的处罚,但下旨申饬了齐王“约束门下不严”,并夺了他兼领的宗人府差事。这对齐王而言,是声望和权势的又一次沉重打击。
韩贵妃在宫中更是度日如年。冯保虽然没有直接动她,但东厂对宫内的监视明显加强,她感觉每一道宫墙后面都仿佛有眼睛在盯着自己。她派出去寻找“药物”的人如同石沉大海,显然已被冯保的人截下。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只等冯保收集到足够的证据,或者皇帝失去耐心的那一刻。
而这一切风暴,似乎都与紧闭大门的肃王府无关。
肃王依旧每日“静养”,读书、写字、偶尔在花园里散步,脸色依旧苍白,咳嗽声时有传出。王府的下人们经过最初的惊慌,在陈福的安抚和严厉约束下,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只是行事更加谨慎小心。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在这片“静养”的帷幕之后,信息的传递从未停止。沈放和他手下的人,如同无形的蛛丝,延伸到京城的各个角落,将外界的信息源源不断地汇入肃王府的书房。
肃王通过这些信息,冷静地分析着局势的变化,评估着各方的反应和实力消长。他注意到,在齐王党遭受打击后,一些原本依附齐王的中下层官员开始人心浮动,而之前保持中立的一些清流官员,对冯保如此酷烈的手段也颇有微词。甚至齐王党内部,也出现了互相攻讦、推诿责任的声音。混乱,意味着机会。
这天夜里,一场秋雨不期而至,敲打着王府的琉璃瓦,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书房内,肃王刚刚运功调息完毕,那丝内息似乎又壮大了一分,在体内循环运转,带来通体舒泰之感。陈福悄声进来,递上一封没有署名的拜帖。
“王爷,门缝里塞进来的,守夜的人发现时,送帖的人已经不见了。”
肃王接过拜帖,入手微沉,材质是上好的浣花笺,带着一丝极淡雅的墨香。他展开,里面只有寥寥数字:“闻王爷雅好丹青,仆偶得前朝《秋山问道图》残卷,欲请王爷品鉴。子时三刻,西山红叶亭。”
没有落款,只有一枚小小的、用朱砂印泥盖上的私印,印文是一个“周”字。
肃王目光一凝。吏部文选司郎中,周秉谦。他终于坐不住了吗?
《秋山问道图》残卷?品鉴是假,问道是真。文选司郎中,掌管文官升迁调补,位置关键,能量不小。他在此刻冒险接触自己,是想改换门庭?还是受人指使前来试探?亦或是……冯保的又一个圈套?
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可能同样巨大。
肃王沉吟片刻,对陈福道:“更衣。通知沈放,暗中随行,清查沿途。”
子时三刻,西山红叶亭。秋雨初歇,山间雾气氤氲,月光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将山林染上一层朦胧的清辉。
肃王披着一件深色的斗篷,在沈放无声的护卫下,出现在亭外。亭中,早已伫立着一个同样穿着深色衣袍、身形清瘦的中年人,正是周秉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