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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颈那颗红痣烧得像是有人拿烙铁贴在皮上。

不是疼,是烫,烫得整条脊椎都绷直了。我手指不动声色地压住颈侧,底下七种潜伏蛊已经滑到喉管边缘,只等一声令下就能封死全身经络。这招我练过三百多次,闭眼都能假死到位。

可现在不能倒。

地上那滴水还在冒热气,像刚从锅里舀出来似的。空寂背对着我,手里那根竹枝又抬了抬,第二滴透明液体缓缓聚在尖端,还没落,焦土上就浮出半道裂开的符文链——歪歪扭扭,但纹路我认得。

那是青玉峰主每年祭天时画的东西,用来镇我体内那股佛性。

我喉咙一紧,舌尖悄悄顶住上颚,把血往嘴里逼。闭天蛊膜要以心头血为引,咬破腮帮子太响,容易打草惊蛇。得悄无声息地结成屏障,不然等那符文连成一圈,我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得跪地诵经三日。

风忽然转了个向。

毒雾被卷着往中间收,花倾城靠在腐尸堆里,头歪着,呼吸浅得几乎摸不到。她左手还勾着一根断线,指尖微微颤,像是等着谁拉一下就能醒过来。我不信她真废了,这女人能在新婚夜喝下醉相思蛊还不疯掉,心志比铁锅还硬。

空寂还是没回头。

“和尚。”我嗓音放低,带点笑,“你这回连烧鸡都不讨了?莫不是改吃舍利子下酒?”

以往他听见“烧鸡”两个字,哪怕正念经都会停一拍。有一次我在藏书阁偷看《童子功》底层残页,他突然从梁上跳下来,一手抢走我怀里桂花糕,一边嚼一边说:“今日无糕,改日赔你烧鸡腿。”

现在他不接话,连嘴角都没抽一下。

伪装人格失效了。

要么是他被人换了壳,要么……真正的空寂,现在才真正醒来。

我袖子里的手慢慢收紧,断剑柄上的茧子硌着掌心。烛九阴在剑身里翻了个身,闷声哼了句:“人修界苦来着。”

我也觉得苦。

这地方,熟人比敌人还难防。

我故意咳了一声,一口血喷在灰袍前襟,身子顺势往下溜半寸,肩膀蹭着焦岩发出沙沙声。看起来是撑不住了,其实是借着血流的方向,试探归冥毒有没有扩散到心脉。还好,血还是红的,没发黑,说明识海还没被彻底侵蚀。

空寂脚下那道符文又延伸了一寸。

我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进鼻腔的瞬间,喉间一层薄膜悄然成型——闭天蛊膜已结。外界灵识再想探我体内佛性,得先过这层血膜关。

他要是再滴第三滴水,我就掀桌子。

正想着,腰带上的噬灵蚓皇突然抖了两下,短促有力。这是二级警报,意味着护山结界里的雷灵正在加速流失。以前它震三下才是最高级,现在改规矩了?还是……这蠢虫也察觉到不对劲?

我眼角扫过去,发现空寂的袈裟下摆有点奇怪——不是飘,是鼓,像里面藏着个不停吸气的小风箱。再细看,他每走一步,脚底尘土都会往鞋缝里钻一下,像是地面在主动吞他的影子。

聚灵阵。

微型的,藏在袈裟夹层里,专门吸战场残留的雷煞之气。难怪每月十五让我挨雷劈,嘴上说是淬体,其实是借我的身体当导雷针,顺便把溢出的雷灵全收走炼舍利子!

我差点笑出声。

好家伙,三年来我被雷劈了三十七次,合着全是给他打工?

“你若真是路过,”我慢悠悠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桂花糕残渣,干得能当暗器使,“便收下这点香火情。”

手一扬,糕点飞向他脚边。

“若不是……”我顿了顿,声音沉下去,“也别怪我连你的舍利子一起炼了。”

话落,全场静了两息。

然后,那块干巴巴的桂花糕,被一只枯瘦的手捡了起来。

空寂终于动了。

他弯腰,拾起糕点,放在鼻尖闻了闻,咧嘴一笑,缺牙漏风:“三年了,你还记得加蜂蜜。”

我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他知道的事。

当年第一次被雷劈完,我吐着黑水趴在地上,他蹲旁边啃我带来的桂花糕,边嚼边说:“甜得腻人,下次少放蜜。”

后来我每次做糕,都偷偷减一点糖量。直到去年中秋,他尝了一口就说:“今年倒是刚好。”

这事我没跟任何人提过。

所以眼前这个人……确实是空寂?

可他又为什么拿着盲眼说书人的竹枝?为什么打破行为惯性?为什么……开始收我的舍利子材料?

我还没想明白,他就开口了:“施主眉间藏天雷,掌心有地狱。”

来了。

又是这句。

我刚放松的神经立刻绷紧。

可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个身,面向北方——万毒窟的方向。

“可今日,是你自己踏进了地狱门。”我低声接上,语气像催眠,实则三重叠音咒已随话尾渗入空气。这咒专破幻术与分魂,若他是替身或傀儡,此刻该炸了。

但他站得稳稳的。

甚至抬起手,把那截竹枝轻轻插进焦土裂缝中。

竹枝入地三寸,地面符文链猛地亮了一下,随即断裂处浮现出一个扭曲的“佛”字轮廓。我后颈红痣再度灼烧,像是有人拿针往命穴里灌滚油。

闭天蛊膜开始发烫。

撑不了太久。

我右手悄悄摸向腰带,噬灵蚓皇感应到意图,脑袋一缩,准备进入战斗状态。只要我一声令下,它能瞬间释放彩虹晶核冲击波,配合哭唧唧寻宝鼠埋下的三十张爆炸符,能把这片焦土炸成坑。

问题是——花倾城还在。

她要是死了,很多事就查不清了。

比如她记忆里那个教她折千纸鹤的白衣少年,到底是不是我动的手脚?比如盲眼说书人失踪那天,是不是空寂亲自去收的竹杖?比如我师父每年用我的血画阵,究竟是在镇我还是在养什么?

这些事,都得活着的人来答。

我盯着空寂的背影,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和尚,你说你是路过……那你见过路过的战场,会特意修鞋吗?”

他脚上那双新草履,是我上个月踹飞的那双。

补丁位置、麻绳走向、右脚外侧第三圈的反手结——全都和我做的记号一模一样。

他捡回去修好了。

不是随便穿的。

是特意来的。

他缓缓抬头,望向天空,乌云压得很低,却始终没有雷声。

“每月十五,雷落你肩,老衲取其一丝,炼舍利一枚。”他终于开口,“三百七十枚,差最后一颗。”

我冷笑:“所以我是你私设的雷池?”

“非也。”他摇头,“你是炉。”

我一怔。

炉?

什么意思?

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抬起手,掌心朝下,轻轻一按。

地面符文链骤然闭合,围成一个残缺圆阵,正中心对准我的脚心。

我浑身汗毛炸起。

这不是攻击阵,是牵引阵。

它要引的,不是我的血,不是我的蛊,是我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