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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交锋”

烈日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悬在玉门关荒漠的上空,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汗臭、尘土与牲畜粪便的、令人作呕的腥臊气味。

一名瓦剌战俘的身体晃了晃,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他那双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深陷的眼窝里,最后一点神采也被毒辣的阳光蒸发殆尽。喉咙干得像是要冒出火来,每一次呼吸都带起一阵灼痛。他手中的铁锹变得有千斤重,最终,“哐当”一声,脱手落地。

他整个人,如同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破麻袋,软软地瘫倒在刚刚开垦出的、龟裂的土地上。

身后,一名督工打扮的北疆老兵走了过来。他脸上的皮肤被风沙刻画得如同干枯的树皮,眼神漠然得像是在看一头倒毙的牲口。他没有丝毫犹豫,举起了手中那条浸过油、柔韧而又致命的皮鞭。

鞭梢在空中划出一道尖锐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即将落下。

“住手!”

一声清亮而又充满了愤怒的呵斥,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这片麻木的土地上。

那名老兵的动作猛地一滞。他循声望去,只见一队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人,正向他走来。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崭新吏部官服的年轻人。他的官靴一尘不染,面容白皙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属于京城中枢才有的、未经风霜的锐气。在他身后,跟着一群同样年轻、同样衣着整洁、眼中燃烧着理想主义火焰的通州学子。

他们,是吏部左侍郎,新任玉门关钦差,秦峰,和他麾下的“法学生”。

上任第一天,秦峰没有待在温暖舒适的府衙里批阅公文。他带着他的人,直接,来到了卫疆这片臭名昭着的“军屯农场”,进行第一次“视察”。

而他看到的,是地狱。

数以万计的瓦剌战俘,如同最卑贱的牲口,被剥夺了姓名与尊严。他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遍布着新旧交叠的鞭痕,在监工的呵斥与皮鞭的驱使下,进行着超高强度的开荒劳动。稍有懈怠,便是那毫不留情的、能撕开皮肉的鞭笞。

这片土地,不是农场,是一个巨大的、用血肉驱动的磨盘。

秦峰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那名即将挥下皮鞭的老兵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名昏死过去的战俘身前。

“你们在做什么?!”秦峰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刀锋,直刺那名老兵,“虐待战俘,有违天和!这,就是你们征西军的军纪吗?!”

他的质问,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农场上激起了层层涟漪。周围劳作的战俘和督工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用一种复杂的、混杂了麻木与好奇的眼神,望向这个突然闯入的“青天大老爷”。

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很快便引来了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卫疆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没有穿戴那身血色甲胄,只是一身寻常的玄色劲装,但身上那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秦大人。”卫疆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沉稳,“上任第一天,便来我这沙地里吹风,辛苦了。”

“卫大都护,这不辛苦!”秦峰没有丝毫退让,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用油布精心包裹的册子,高高举起,那上面盖着朱红色的、属于摄政王林乾的私印,“下官今日前来,是为宣读摄政王殿下,于江南颁布的《战俘管理条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灌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条例第一条,严禁虐待、残杀、侮辱任何已放下武器之战俘!”

“第三条,需保障战俘每日基本饮食与休息,不得强迫其进行超越极限之劳动!”

“第七条,所有战俘,皆拥有‘准平民’身份,受大周律法庇护!”

秦峰当着所有士兵与战俘的面,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般的语气,对卫疆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卫大都护!下官请你,立刻,停止这种惨无人道的‘奴隶’式劳动!改善战俘待遇,给予他们应有的身份与尊严!否则,下官将以钦差之权,弹劾你,违背摄政王钧令!”

整个农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卫疆的脸上,等待着这场军权与文权的第一次、也是最公开的碰撞结果。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卫疆,看着眼前这个满口“仁义道德”、手持“法度条文”的年轻书生,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讥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刺骨的……悲哀。

他没有去反驳秦峰的“法理”,更没有去质疑那本由林乾亲手制定的《条例》。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指向那些,同样在烈日下劳作的、同样衣衫褴褛、同样疲惫不堪的大周士兵。他们中的许多人,身上还缠着带血的绷带,那是朔州城下留下的荣耀,也是无法愈合的伤疤。

卫疆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

“秦大人。”

他质问着,也像是在拷问着。

“你,只看到了,他们在受苦。”

“你,为何,不问问,我麾下这二十万将士,为何,要在这片鸟不拉屎的沙地里,陪着他们,一起受苦?”

这句反问,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秦峰的心口,让他那满腔的义愤与法理,瞬间凝固了。

卫疆的目光扫过秦峰,扫过他身后那些同样义愤填膺、却已开始显露迷茫的通州学子。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却比任何刀剑都更加残酷的语气,说出了那句最现实、也最致命的话。

“因为,京城,只给了我一个‘都护’的虚名,却没给我一粒米,一文钱!”

“我,若不,将他们的骨髓都榨干!”

“那我,就只能,让我这二十万,为国征战的弟兄,饿死在这里!”

“饿——死——在——这——里!”

最后几个字,卫疆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与火的味道,狠狠地撞进秦峰和他身后那些年轻学子的耳朵里,撞进了他们的灵魂深处。

秦峰,和他身后那些,满脑子“理想主义”与“仁义法度”的学子们,第一次,在这充满了血与沙的、最残酷的“现实”面前,哑口无言。

秦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本,写满了“仁义”与“法度”、散发着墨香的《条例》。

他第一次发现,这本他奉为圭臬的、足以匡扶社稷的“屠龙之术”,在“生存”这个最根本、也最卑微的问题面前,是何等地……

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