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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青花瓷茶杯被一只苍老的手轻轻放在了总督府的书窗台上。杯沿尚温,触感细腻,与窗外那片湿润冰凉的空气形成了鲜明对比。窗外,是金陵城六朝金粉的繁华景象,秦淮河上画舫的靡靡之音隐约可闻。然而在这份繁华之下,一场席卷整个江南海上世界的滔天暗流,已经悄然平息。

那场史无前例的“分红”大会之后,林乾并未动用一兵一卒。他只是公布了一套冰冷的规则——强制回购与清算分红。一夜之间,数家与海盗有所勾结的旧海商,其在贸易行的庞大股份被瞬间清零,并背上了十倍于股本的巨额罚金。而他们被剥离的财富,则作为“红利”,被“赏赐”给了那些身家相对干净的新兴海商。

这并非屠杀,而是比屠杀更高级的吞噬。林乾兵不血刃地,将整个江南的海上贸易,合法地纳入了“东海贸易行”的体系之下。一个以国家信用与海军暴力为后盾的、绝对垄断的“海上托拉斯”,正式成型。那些被他扶植起来的中小海商,如今已是他最忠诚的猎犬,将成为他未来经略海洋的“白手套”和急先锋。

江南的海,一夜之间换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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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甄府。

作为旧日海上秩序的“龙王”,当那场分红大会上发生的一切,如同最冰冷的噩耗传回这座百年府邸时,那位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真正的甄家家主,只是沉默地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他没有暴怒,没有摔碎任何一件心爱的瓷器。他只是在那间弥漫着陈年檀香的书房里,枯坐了一夜。窗外的月光从升起到落下,将他枯瘦的影子在地上拉长,又缩短,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旧时代,在他的身上走完了最后的路。

第二日清晨,甄家做出了最后的应对。

他们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发出一句怨言。府门大开,送往总督府的“赔礼”比顾家倒台前的寿礼还要丰厚十倍。同时,甄家主动上书朝廷,自请辞去“皇商”的身份,只愿做个安分守己的富家翁,字里行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谦卑与惶恐。

与此同时,一封由甄家家主亲笔所书的信,被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两江总督林如海的案头。那信纸是上等的澄心堂纸,触手温润;墨是徽州的老胡开文,墨色深沉。通篇辞藻华美,文采斐然,看似在为自家开脱,实则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钢针,不动声色地指向了另一个战场。

信中写道:“海上逐利之徒,不过癣疥之疾。其心在利,可以利诱之,可以力破之。然江南之根本,非在舟船,而在田亩;江南之魁首,非在商贾,而在士林。彼等盘踞州县,坐拥书院,口含天宪,视朝廷新政为洪水猛兽。其根深蒂固,远非我等商贾可比……”

这是一手狠辣无比的祸水东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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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的书房内,空气里浮动着老山檀与陈年书卷混合而成的、一种独属于权力核心的沉静气息。

林如海将甄家的信,连同自己的分析,一并转交给了刚刚返回金陵的林乾。父子二人相对而坐,面前的棋盘上,黑白二子已呈胶着之势。

“甄家这手棋,走得不错。”林乾捻起一枚黑子,声音平静地打破了沉默,“壮士断腕,弃海保陆。他们这是在用彻底退出海洋的代价,来换取陆地上家族势力的保全。同时,还给我送上了一份‘大礼’,想借我的刀,去砍那些比他们根基更深的江南士绅。”

“乾儿,你用雷霆手段,拔掉了江南的‘爪牙’。”林如海看着儿子,那双看透了宦海沉浮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凝重,“但江南真正的‘心脏’,是那些经营了数百年的书院、宗族与田产。他们,才是更难对付的敌人。”

“海上的敌人,再凶,也是逐利的商人。”林如海伸出手指,在身旁的地图上,轻轻敲击着一个标注着“白鹿书院”的标记。那动作很轻,声音却沉闷如鼓点,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而陆地上的敌人,他们争的,是‘道统’,是‘人心’。”他缓缓说道,“你的手段,对付商人足够。但对付这些将‘礼教’当铠甲的读书人,还需要更柔和、也更致命的刀法。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林乾手中的那枚黑子,在指间停顿了片刻。他抬起头,迎着父亲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

他知道。甄家想让他和那些老狐狸去斗,好坐收渔利。可惜,他们还是不懂。

*我林乾要的,从来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我要的,是整个江南的新生。你们这些盘踞在土地上的‘地龙’,也该挪挪窝了。*

他手中的黑子,终于落下。

“啪!”

一声清脆的、决定性的声响,在静谧的书房内回荡。棋盘上,原本胶着的局势瞬间被这枚黑子彻底盘活,一条大龙呼啸而出,将白子的阵地撕裂得支离破碎。

林乾站起身,缓步走到那张巨大的江南舆图前。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流连于那些延伸向无尽海洋的蓝色航线。他的视线缓缓地、一寸寸地,移向了内陆。那里,密密麻麻的标记,代表着一座座书院、一个个宗族祠堂、以及一片片富得流油的万亩良田。

他的手指,最终,点在了舆图之上。

那是一个位于江南腹地,远离所有通商口岸,看似毫不起眼,却宗族势力最强大、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农业大县。

太仓。

帝国粮仓之所在,亦是旧秩序的根基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