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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由贪婪的洪水冲垮的堤坝,再也无法合拢。

苏州府衙门前的“购粮”盛会,持续了整整三日。

一千二百万两白银,如同投入烈火的油脂,将整个江南商界深藏心底的贪欲彻底引爆。无数中小商贾为了那高于市价三成的暴利,将自家地窖里最后一粒存粮都挖了出来,疯狂地涌向苏州。那条由汪淮山精心构筑的商业封锁线,早已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到了第三日,就连汪淮山自己麾下最是核心的几家大粮商,也终于按捺不住,偷偷派人拉着粮食混入那长得望不见头的卖粮队伍之中。

信义与联盟,在雪花般的白银面前,一文不值。

高台之上,林如海一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离开,甚至没有回后堂休息片-刻。他只是负手而立,看着那一袋袋粮食被经略司的护卫过秤、入库,看着那一箱箱白银被分发出去,流入那些因贪婪而双眼通红的商贾手中。

他像一位最是冷酷的棋手,平静地注视着自己亲手掀起的这场风暴,将旧有的棋盘冲刷得干干净净。

茶楼之上,汪淮山也看了整整三日。

他从最初的惊骇与绝望,到中途的暴怒与不甘,最终,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败。他看着台下那些曾经对他卑躬屈膝、信誓旦旦的盟友们,为了几钱银子便争得头破血流,丑态百出。他看着那座原本空空如也的府衙仓库,在短短三日内便堆满了足够十万大军吃上整整一年的粮草。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林如海甚至没有看过他一眼,没有派人来抓捕他,更没有在言语上对他有半分羞辱。可正是这份彻底的、从始至终的无视,才构成了对他这个江南地下王者最是极致的、也最是残忍的轻蔑。

你所有的阴谋,所有的封锁,所有的联盟,在我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当最后一个铜板被分发完毕,当最后一袋粮食被运入库中,持续了三日的盛会终于落下了帷幕。

汪淮山没有再留下。他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木偶,行尸走肉般地走下了茶楼,回到了他那座奢华而又空旷的园林之内。

当夜,这位掌控了江南盐政数十年、曾让无数官员为之折腰的枭雄,在自己的书房内,悬梁自尽。

他的死,没有激起半分波澜。就像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只是象征着一个早已被时代抛弃的、腐朽的旧秩序,终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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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并没有因为汪淮山的死而有半分停留。

在解决了粮草问题之后,他立刻颁布了第二道,也是真正让整个江南士绅集团为之颤抖的将令。

“镇海经略司,奉旨募兵造船。凡江南流民、无地贫户,皆可应募。应募者,入镇海军,管饭食,发兵饷。凡有工匠技艺者,入镇海营造局,薪俸倍于市价。凡应募者,其家小皆可入经略司专设之学堂,蒙学开智,三餐有继。”

“凡地方士绅、商贾,有敢阻挠、扣押应募者,一经查实,以通敌论处!”

这道将令,如同一柄最是锋利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江南地方势力赖以生存的根基之上。

江南富庶,可富的从来都只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士绅大族与商贾巨富。他们兼并土地,将无数农民逼为流民,再以极低的价钱雇佣他们为自己做牛做马。这遍地的流民,便是他们财富大厦之下,最是廉价也最是稳固的基石。

而林如海这一招,无异于釜底抽薪。

他用朝廷的名义,用那足以让任何人眼红的优厚待遇,给了这些被压榨了无数代的贫苦百姓一个全新的选择。一个可以吃饱饭,可以拿军饷,甚至可以让自己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想都不敢想的选择。

告示贴出的第一日,应者寥寥。

百姓们被压迫得太久,早已不相信官府的任何承诺。

可当他们看到,镇海经略司真的在苏州城外,用那刚刚收购来的粮食,支起了一口口足以让数万人同时吃饭的大锅,当那浓郁的、混着肉香的米粥香气飘遍全城时,所有人都疯了。

饥饿,是比任何鞭子都更有效的驱动力。

无数衣衫褴褛的流民,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跪倒在经略司的招募点前。

那些地方士绅试图阻拦,可他们手中的家丁护院,在面对那数十名由京城而来的、浑身散发着沙场血气的经略司护卫时,连刀都不敢拔。而当他们看到林如海派人将一名试图煽动闹事的地方豪强,以“通敌”之名当众斩首示众之后,所有的反抗都烟消云散了。

短短十日之内,镇海经略司便招募了三万余名青壮,五千余名各色工匠。

一座崭新的、巨大的军营与营造局,在苏州城外的荒地之上,拔地而起。

林如海没有任用任何地方官员。他将那三张由他儿子亲手绘制的图纸,交给了那些他从京城带来的、最是可靠的心腹。他以一种前所未闻的、名为“流水线”的作业方式,将那复杂的造船工序,拆解成一个个最是简单的步骤。

他让那些新招募来的工匠,在丰厚的报酬与严格的纪律之下,夜以继日地劳作。

江南,这座古老而又腐朽的帝国钱袋子,在林如海这位新主人的铁腕之下,正以一种蛮横而又高效的姿态,被捶打、被重塑,被迫向着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方向,轰然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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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风暴,传回京城时,已是初冬。

定远侯府内,暖炉烧得正旺。

林乾静静地听着陈润从江南快马加急送回的密报,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父亲的手段,比他预想的还要凌厉,还要决绝。他知道,那位被圣贤书浸润了一辈子的清流名臣,终于在现实的逼迫之下,褪去了所有的温和与儒雅,展露出了他骨子里那份属于林家男儿的、冰冷的锋芒。

“大人,林大人在江南的举动,已然引起朝野震动。”陈润的声音里难掩兴奋,“如今御史台的弹劾奏章堆积如山,皆是参奏林大人‘手段酷烈’、‘与民争利’、‘擅杀士绅’。可这些奏章到了御前,皆被圣上留中不发。”

“意料之中。”林乾放下密报,端起黛玉亲手为他沏好的热茶。

圣上要的本就不是一个畏首畏脚的循吏,而是一把能为他斩开江南那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的快刀。父亲做得越是酷烈,圣上便会越是满意。

“贾家那边,有什么动静?”林乾问道。

“回大人,自林大人在江南断了他们的贡品供应之后,荣国府上下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座大观园的工程已然停了。听说贾政贾大人数次入宫,想求见元妃娘娘,却连娘娘的面都见不着。如今,他们正变卖田产,四处借贷,想要填补那个巨大的窟窿。”

“哦?”林乾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们没再去找那些王公贵胄的麻烦吗?”

“没有。”陈润摇了摇头,“京中那些府邸如今都已对贾家闭门谢客。南安郡王更是放出话来,谁敢再与贾家来往,便是与他南安王府为敌。”

“很好。”林乾点了点头。

他要的便是这个结果。

他要让贾家尝尽世态炎凉,要让他们在那虚假的繁荣破灭之后,被彻底地孤立,彻底地绝望。只有这样,当他再次向他们伸出手时,他们才会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不顾一切地、死死地抓住。

他看着窗外飘落的零星雪花,眼神幽深。

“传我的话给薛家那位姑娘。”

“告诉她,天冷了,让她多备些上好的银霜炭。”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愈发平静。

“也告诉她,大雪封山之前,总要有人,去把那些还没来得及冬眠的蛇,都给引出洞来。”

“就说我定远侯府,想从她家的铺子里,采买一批上好的皮货,送往北疆,犒赏三军。”

“价钱,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