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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尚未亮透。一队更为精锐也更为沉默的骑士,护送着数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抵达了通州工地的大门。这一次他们没有闯,而是规规矩矩在门前十丈之外勒马停步,递上了那枚代表着京营节度使府的冰冷铁牌。

来者是王子腾的亲兵。

送来的是他向新主帅递交的第一份投名状。

林乾与太子并未亲临大门,接待他们的是早已在此等候的陈润。没有多余的寒暄,更没有半分官场之上的虚伪客套。那几名亲兵只是沉默地将十数只沉重的、上了锁的楠木箱子从车上抬下,交接给海运经略司的护卫,随即如同一群完成了使命的影子,调转马头消失在了晨曦的薄雾之中。

书房之内,那十数只箱子被一一打开。没有金银也无珠宝,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堆积如山的陈年卷宗与武库账册。每一本都散发着一种属于时光与尘埃的腐朽味道。

这是京营武库积压了二十年的旧账,是那无数早已被虫蛀、被鼠咬、被水浸,只能在纸面上充当“军备”二字的破铜烂铁的死亡证明。

太子亲自拿起了一本,他只是随意翻了两页,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他那双还不曾真正见过帝国肌体之下真实脓疮的眼睛里,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与厌恶。

“仅凭这些,”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属于年轻储君的冰冷怒意,“便足以让兵部那几位尚书侍郎在菜市口挨上三刀。”

“殿下,”林乾的声音却很平静。他没有去看那些账册,仿佛那上面所有触目惊心的亏空与贪腐都早已在他的计算之内,“这些还不够。”

他说着,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另一卷被青布包裹得整整齐齐的账册。

是王熙凤那份用她二十年的青春与心血所换来的“投名状”。

林乾将那卷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女人脂粉香气的账册,与那堆充满了腐朽味道的军备旧账并排放在了太子的面前。那是一个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对比,一边是勋贵武将们在帝国的甲胄之上蛀出的窟窿,另一边是勋贵文官们在帝国的锦袍之下生出的烂疮。

“这是?”太子疑惑地看向他。

“荣国府二十年的内账。”林乾的声音依旧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里面记录着贾家与京中四王八公,乃至于六部九卿之间所有见不得光的人情往来与银钱去向。”

他顿了顿,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太子那双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

“殿下,这账是烫手的。这刀亦是索命的。”

“彻查京营武库动摇的是兵部的根基。清算贾家烂账得罪的是满朝的勋贵。此事早已超出了我一个小小经略副使的职权,也超出了通州工地的范畴。”

他说着,对着太子微微一欠身,那姿态是臣子对君王最是恭敬也最是聪明的切割。

“这些是如何处置这些盘根错节的旧藤枯枝,是如何为这大周朝刮骨疗毒,清君侧,靖朝纲。”

“这是陛下的家事。也是殿下您未来自己的事。”

“臣不敢越俎代庖。”

一番话说完,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片长久的寂静。

太子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年轻得有些过分的脸。他那颗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被震撼了无数次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更为深刻也更为成熟的敬畏所彻底填满。

他终于懂了。

林乾交上来的不只是两份账册,他交上来的是两把最是锋利也最是致命的刀。可他却将那握刀的权力,与那因挥刀而必然会招致的所有仇恨与攻讦,都恭恭敬敬地交还给了这艘船上真正的主人。

他林乾只做那造船的工匠与那掌舵的水手。

至于那航线之上所有的暗礁与风浪该如何一一清除,那是君王自己的抉择。

“孤,”许久,太子才缓缓开口,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明白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只是亲自弯下腰,将那两份足以让整个京城都为之血流成河的账册,小心翼翼地收入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只看似寻常的布袋之中。那动作像是在收藏两件举世无双的国之重器。

当林乾再次回到那座挂着“定远侯府”牌匾的府邸之时,已是月上中天。

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书房,而是下意识地便向着那片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幽静的“潇湘馆”走去。

还未走近,便已看到那窗纱之上,映出了一道纤细的、熟悉的、正在灯下低头拨弄着算盘的身影。

他的心在那一瞬间便被一种无声的温暖所彻底包裹。

他推开那扇虚掩的院门,没有让下人通传,只是自己缓步走入了那间还亮着灯火的屋子。

屋内没有旁人,只有黛玉一人。

她穿着一身最是寻常的月白色寝衣,头发也只是松松地用一根碧玉的簪子挽着。她没有看书也没有写字,她只是专注地对着一本厚厚的、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的账册与一架小小的乌木算盘,在认真地计算着什么。那噼里啪啦的清脆算珠撞击之声,在这寂静的夜里竟显得格外的动听。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了头。

在看到林乾的那一瞬间,她那双因计算而显得有些疲惫的清亮眸子里,瞬间便绽放出了一阵如同星光般璀璨的喜悦。

“哥哥,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一种只有在见到最是亲近之人时才会有的全然的放松与依赖。

她起身自然地便要为他去沏一杯他最是爱喝的带着苦味的浓茶。

林乾却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肩。

“不必忙了。夜深了,早些歇息吧。”他的声音很柔。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本写满了数字的账册与那架精致的算盘,那眼中是几分不解。

“这是?”

黛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几近于羞赧的浅浅笑意。

“我在算日子呢。”

“算日子?”

“是啊。”黛玉点点头,她走到桌旁,伸出那根纤细的如青葱般的玉指,在那本充当着日历的账册之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哥哥,你看。这里是你高中状元那一日。”

“这里是咱们搬进新家那一日。”

“而这里,”她的手指在那账册之后那片还未被填满的空白之上轻轻地划了一道充满了期盼的横线,“是爹爹在扬州接到圣旨那一日。”

她抬起眼看着林乾,那双美丽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雀跃的属于女儿家的纯粹喜悦。

“我算过了。从扬州到京城走水路,最快也要二十天。”

“爹爹的船是官船,一路上想来不会有什么耽搁。”

“所以……”她的脸上那笑意更浓也更甜,像一滴即将要融化的蜜糖。

“哥哥。”

“爹爹,快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