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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船沿着运河缓缓南下,两岸的景致从北方的开阔渐渐染上江南的婉约。康熙大部分时间都在船舱内与随行大臣议事,或是批阅从京城快马送来的奏报。蔓萝则依着自己定下的只看只听的原则,白日里多在甲板上凭栏远眺,或是待在属于自己的舱室内看书、做针线,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这日,船队在一个较大的码头停靠补给。康熙带着几位心腹大臣微服上岸,视察堤防工程去了。蔓萝推说有些晕船,留在了船上。

待到康熙一行人走远,码头上只剩下些守卫的兵丁和忙碌的民夫,蔓萝才换了身寻常富户家女眷穿的素雅衣裙,用帷帽遮了面,只带了身手利落又机警的春喜,悄悄下了船。

“娘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春喜搀着她,小声问,有些紧张。

“随便走走,看看。”蔓萝隔着轻纱,目光扫过码头周围。这里虽非重灾区,但水患的痕迹依旧明显,不少衣衫褴褛的灾民聚集在离码头不远的空地上,靠着官府每日施舍的稀粥度日。

她带着春喜,不动声色地走近了人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湿霉味和汗味。人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或坐或躺,没什么生气。

蔓萝在一个抱着婴儿、低声啜泣的妇人身边停下,从袖中掏出几块碎银子,递了过去。那妇人愣了一下,抬头看到蔓萝虽看不清面容,但衣着整洁,气质不凡,连忙接过银子,不住地磕头道谢。

“这位大嫂,快别多礼。”蔓萝示意春喜扶住她,声音放得柔和,“孩子可是病了?”

那妇人抹着眼泪:“多谢夫人好心,孩子是饿的,我没奶水。”

蔓萝心下恻然,又让春喜拿了些随身带的干粮给她。

旁边几个灾民见蔓萝心善,也慢慢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诉起苦来。

“唉,这日子难熬啊,房子冲没了,地也淹了。”

“官府说是修堤坝,可征了我们去,饭都吃不饱,干的是最累的活。”

“是啊,听说上头拨下来修堤的银子不少哩,可到了我们这儿,连像样的工具都没几件。”

蔓萝静静地听着,偶尔温和地问上一两句。她姿态亲和,又给了实实在在的帮助,灾民们渐渐放下了戒心,话也多了起来。

这时,一个看着有些年纪、头发花白的老汉叹了口气,压低了些声音对蔓萝道:“夫人您是好人,不瞒您说,这堤坝修得,糊弄人哩!用的都是些烂石碎土,草草垒上,能顶什么用?下次大水一来,还得垮!”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汉子也忍不住愤愤插嘴:“可不是!我有个远房表亲在府衙当差,喝醉了偷偷说,修河款被上头的大老爷们贪墨了大半!剩下那点,层层扒皮,到了干活的时候,能剩下几个子儿?能糊弄就糊弄呗!”

“慎言,慎言!”老汉赶紧拉了那年轻人一把,紧张地左右看看。

那年轻人也意识到失言,讪讪地闭了嘴,但脸上犹带着不平之色。

贪污治河款?蔓萝心中猛地一沉。这可是关乎无数百姓身家性命的大事!若是堤坝不固,下次汛期再来,后果不堪设想!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一片汪洋、浮殍千里的惨状。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恨不得立刻飞回船上,将听到的一切都告诉康熙,以他的性子,定然会雷霆震怒,彻查到底。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祖训当诛!”

“宫妃干政,结交前朝,是祖宗家法的大忌!”

他那日冰冷审视的目光,严厉斥责的话语,如同梦魇般清晰地回响在耳边。那根刺,并未因为时间的流逝和他后来的补偿而完全消失,只是更深地埋在了心底。

她若此刻去说,他会怎么想?是认为她心系百姓,还是怀疑她又在妄议朝政,甚至暗中结交了什么前朝势力,才能探听到这些?

上次是一封伪造的密信就让他疑心至此,这次是她亲耳所闻,他会信吗?就算信了,他会不会又觉得她的手伸得太长?

刚刚燃起的冲动,瞬间被理智和那心有余悸的寒意压了下去。

她不能去说,至少,不能由她主动去说。

蔓萝帷帽下的脸色微微发白,她用力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她保持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对着那老汉和年轻人温和地说道:“多谢老伯、这位大哥告知,天灾无情,但愿官府能早日妥善安置大家。”

她没有再追问细节,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义愤,只是又留下些银钱,便带着春喜,在灾民们感激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

回到龙船上,蔓萝的心依旧无法平静。她独自坐在舱室内,看着窗外缓缓流淌的河水,眼前却不断浮现出那些灾民麻木的脸,和那年轻人愤懑不平的眼神。

贪墨河款,草菅人命!这几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心上。

她铺开纸笔,研好墨,将今日在码头上听到的、看到的,关于堤坝质量、关于官吏贪墨的传言,尽可能详细、客观地记录了下来,没有加入任何自己的猜测和评论,只是白描般的事实陈述。

写完后,她仔细吹干墨迹,将纸张折叠好,塞进了妆匣最底层。

她不会主动去说,但她要把这一切记录下来,万一,万一哪天需要呢?这或许会成为一张护身符,或者,在关键时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力气,靠在窗边,望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一片冰凉。

傍晚,康熙回来了,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精神尚可。他用晚膳时,顺口提了提视察堤坝的情况。

“朕看那段新修的堤坝还算稳固,地方官奏报也算尽力了。”他夹了一筷子菜,对蔓萝说道。

蔓萝拿着汤匙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舀了一勺汤,送到唇边,轻轻嗯了一声。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还算稳固?尽力了?她想起那老汉说的烂石碎土,想起年轻人愤愤的贪墨大半。

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涌上喉咙。

她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