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我们要向您致歉，尊敬的公主殿下，”西奥拉适时地开口，瞬间将场内有些失控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这位骷髅法师亚维利小姐这个月月初的时候才刚被正式契约，对于人族的社交礼数仍然处于努力学习适应的阶段。”
她说着，淡淡地瞥了亚维利一眼，后者立刻稍微收敛了一下那副“你奈我何”的架势，假装乖巧地低了低头。
亚维利下颌骨咔哒了两下，用一种混合着无所谓和一点点被训诫后的收敛语气小声嘀咕：“学呗，学无止境啊，活到老学到死，死了继续学嘛……”
幽蓝的灵魂火焰微妙地闪烁了一下。
“不过，”西奥拉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脸色依旧难看的公主身上，“诚如她所言，或许用词粗鲁了些，但确实指出了一个事实：人族东西两境在半封闭状态下发展了三十年，文化与社会观念上的确出现了一些显着的差异。”
她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周围那些安静服务的骷髅侍者，以及更远处灯火通明、充满活力的学院夜景。
“就比如帝国，帝国对非人生灵，包括死灵的态度更加宽容和务实。而就比如东方诸国，”
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直接，“诸国对奴隶制度的态度，似乎仍然……相当严苛且普遍。”
这个词的选择已经相当克制。
“在这里，我并不想表达什么过于主观的评判，毕竟每个国家都有其独特的历史文化传承和由此形成的民族性格特点。我也无意在此刻，此地，具体指责东方诸国对奴隶的严苛压榨行为——”
“因为我很清楚，仅仅是口头上的谴责，对于改变那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现实，并不会产生任何实质性的结果，不是么？”
这句话像是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了海瑟薇一直试图维护的某种防线。
“铁尔森公国已经正式废除了奴隶制度，”海瑟薇挺直了脊背，脸上努力维持着肃穆和骄傲，尽管指尖微微发凉，她必须抓住这一点来划清界限，“还请您在谈论那些国家时，不要将我国囊括进去。”
帝国人嘴上功夫的确厉害，阴阳怪气这一块儿确实精彩绝伦，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是的，不错，贵国确实在法律层面上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栗发少女西奥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贵国居于帝国与诸国的交界地带，地理位置独特，自然能够更方便地吸收到双方文化中一些……优秀的成果。”
她并没有继续阐述铁尔森官方层面上废除奴隶制但各地贵族仍以【地契佃农】、【终身仆役】等名义变相保留并压榨大量人口的现实情况——双方都需要给对方保留一些体面的空间，尽管眼下的局势更像是帝国单方面、游刃有余地给予铁尔森这点可怜的体面。
“事实上，引入亡灵从事基础服务业，是一项经过深思熟虑且效益不错的选择，海瑟薇殿下，”西奥拉顺势将话题引回，“我不得不借此机会向您介绍帝国目前正在数个城市尝试建立试点的这一国家战略。”
“很多基础的、重复性的服务业工作，普通人能做，亡灵一样也能做，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具优势。”她解释道，“亡灵不知疲惫，无需休息，只需要定期给予充足的负能量作为‘燃料’，它们就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稳定运转，并且只需要极少量的维护保养，效率极高。”
“帝国目前正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快速发展期，各行各业都急需大量专业人才。”
“被亡灵从简单重复劳动中解放出来的人民，可以有机会接受更系统、更高等的教育，学习更多更专业的知识和技能，从而成为一名合格的职业者、技术工人、或是政府书记员，来更好地支撑帝国各个领域的发展，同时他们自身也能因此获得一份远比从事简单服务业更丰厚的收入，改善生活。”
“至于支撑亡灵持续运作所需的负能量来源，您也看到了，帝国的生活节奏正在逐渐加快，城市化进程显着，很多人在高强度的工作和生活中都会或多或少的积蓄一些压力、疲惫等负面情绪。而这时，亡灵法师——这种曾经或许人人喊打的职业者（如今他们大多经过严格考核，转而从事外科医生、法医或军医等高尚职业）——就有了更广阔且正面的发展空间。
他们可以通过相关的亡灵系魔法安全地将这些积累的负能量从人体内提取出来并进行净化、妥善储存，从而转化为支撑亡灵构装体运转的稳定能源。”
“而这，也就能从根本上解决亡灵法师系职业者过去就业面相对狭窄、容易走入歧途的现实困难。这是一个多方受益的局面：社会获得了稳定劳动力，民众获得了晋升渠道，亡灵法师获得了正当职业和尊重，帝国获得了发展动力。”
这时，快吃饱的安娜也适时插嘴道，她嘴里还叼着一小块甜点，声音有些含糊但充满活力，“对嘛对嘛！西奥拉姐说得对！就算是亡灵法师，绝大多数人也都是遵纪守法、乐于在阳光下生活的啊——除非他\/她本人对死灵能量的亲和实在太强，强到难以控制，但那毕竟是极少数特例嘛！”
她咽下食物，继续补充，“帝国关于亡灵法师的恶性犯罪案件，在十年前相关法律法规和就业引导完善之后就差不多销声匿迹了——除了偶尔还有几个想钱想疯了的家伙去刨那些无主荒坟搞点陪葬品或者骨头架子去卖，但这通常也算不上恶性案件，至少没有直接害人嘛，最多算盗窃和扰乱治安？”
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这个话题的沉重感。
“你们的思维，简直是疯了……”
海瑟薇瞪大了眼睛，翡翠般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混乱，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明明对方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但为什么这些词汇串联在一起形成的概念，她就完全无法理解呢？
这感觉就像有人试图向她解释如何用钢铁建造一艘能飞向月亮的船一样荒谬！
什么叫亡灵法师再就业工程？这听起来就像是要给那群阴沟里的老鼠安排KpI考核一样离谱！
什么叫解放底层体力劳动者，让他们去接受教育成为职业者？那些生来就该伺候贵族的人，去学习了知识又能怎样？岂不是更不好管理了？
还有，什么叫负能量回收利用，支撑亡灵事业可持续发展？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帝国众人那理所当然的表情，比刚才那根硬邦邦的黑面包还要让她难以消化。
泰卡斯帝国，果然是一个无法用常理揣度的、疯狂而又可怕的国度。
她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大口，试图压压惊，却只觉得那醇美的酒液此刻尝起来也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属于未来的、令她不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