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的热浪裹着狼山的风沙扑进归安里,丝路学院的琉璃顶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的光。万邦亭前的空地上,北凉军的铁骑列成整齐的方阵,玄色甲胄反射着阳光,像片沉默的铁森林。陈邛将军勒住马缰,狼山骏马蹄下的青石板被踏得“咚咚”作响,他身后跟着北莽使者的队伍,羊皮袄上的狼头纹章在风中猎猎抖动。
“徐老弟,”陈邛翻身下马,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北莽使者带来了新可汗的国书,说要以阴山为界,与归安里互市通商。”他压低声音,铁手套拍了拍徐凤年的肩膀,“但他们的三万骑兵就驻在山口外,这会盟怕是鸿门宴。”
徐凤年望着北莽使者中那个高鼻深目的汉子,对方腰间的弯刀缠着兽骨,刀柄上镶嵌的绿松石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张铁匠的雾冷刀备好了吗?”他轻声问,目光扫过方阵后的拒马桩——那些拜占庭精铁打的桩子,刃口在烈日下泛着幽蓝,像群伏在地上的铁刺猬。
“放心,”赵五从方阵后走出,独眼里映着铁桩的寒光,“三十里加急从狼山调来的精铁,够给每个弟兄都配上新刀。北莽要是敢翻脸,就让他们尝尝归安里的铁厉害。”
会盟的长桌摆在万邦亭中央,铺着苏织娘新织的“和平锦”——中原的龙凤与北莽的苍狼在星图上并肩而行,金线绣的商队穿梭其间。周先生将卷《丝路盟约》推到北莽使者面前,羊皮纸上盖着归安里、北凉军和西域商队的三方印信。
“盟约共三条,”周先生用戒尺敲着纸面,“一、以狼山为界,互不侵扰;二、开放三处互市,归安里的铁器换北莽的皮毛;三、商队过境需缴纳三成关税,用于维护商路治安。”
北莽使者拿起盟约,粗粝的手指划过苍狼图案:“徐节度使,”他的中原话带着浓重的草原口音,“我们可汗要在盟约里加一条——归安里的雾冷刀锻造术,需每年向北莽进贡图谱。”
徐凤年尚未答话,张铁匠已从人群中走出,手里举着块淬过火的精铁:“使者请看,”他将铁坯猛地砸在石桌上,火星四溅中,铁坯竟完好无损,“这雾冷刀的关键在淬火,用的是狼山雪水和归安里的地气,就算给了你们图谱,北莽的水土也练不出这硬度。”
拜占庭匠人也上前一步,展示着新造的琉璃护心镜:“我们愿与归安里共守商路,”他将镜子对准太阳,光斑在北莽使者的羊皮袄上跳动,“这护心镜能预警埋伏,北莽若敢毁约,商队的驼铃会比你们的马蹄先传到北凉军帐。”
午后的会盟在僵持中继续,波斯商队首领忽然提议:“不如让商队来做见证?”他指着亭外的驼队,“我们的商队每年要走十趟丝路,归安里的诚信比沙漠里的绿洲还珍贵,北莽若想通商,就得信得过这份诚信。”
北莽使者盯着盟约上的苍狼印信,忽然抓起狼毫笔,在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狼头。“可汗说,”他将笔一扔,“若归安里能在三个月内造出能穿越沙漠的铁车,北莽就信你们的诚意。”
徐凤年点头,目光落在张铁匠身上。老铁匠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这有何难?三天后让使者来看样品!”
会盟结束时,夕阳已沉到狼山背后。北莽使者的队伍消失在山口,陈邛将军的铁骑依旧列阵待命,铁矛上的红绸在暮色中像簇簇跳动的火苗。张铁匠带着徒弟们冲进炼铁炉,精铁在炉中发出“滋滋”的声响,像在吞咽着夜色。
“这沙漠铁车得用双轮,”他在地上画着图纸,“轮子要包铁皮,轴心里加波斯的润滑油,车斗用竹编,比木车轻三成。”
苏织娘和莉娜也来帮忙,她们要给铁车缝个防晒篷,用的是紫草染的防雨布,里面衬着狼山的羊毛,既遮阳又保暖。“我在篷布上绣了沙漠狐星图,”莉娜用金线勾勒着狐尾,“商队在夜里赶路,看着星图就不会迷路。”
货栈的账房里,李管事正核算着铁车的成本。三车精铁换十张北莽狐皮,五车竹料抵两匹波斯织锦,算盘珠“噼啪”作响,最后算出的数字让他忍不住笑出声:“小将军,这铁车要是量产,归安里三年就能收回成本,还能让商队的损耗降一半!”
徐凤年站在窗前,望着炼铁炉的火光映红夜空。南宫仆射递来件雾冷纹的披风,是苏织娘用新染的“墨黑”布料做的,里子填着刚收的鸭绒。“周先生说,”她轻声道,“北莽的使者在偷偷丈量归安里的防御工事,怕是没安好心。”
徐凤年将披风裹紧,目光扫过箭楼的哨兵。拓跋勇带着牧人在拒马桩旁巡逻,铁矛上的红绸与天边的晚霞连成一片。“陈将军的铁骑会在狼山驻留一个月,”他轻声道,“这三个月,足够我们把铁车造得比北莽的战马还结实。”
三更时分,炼铁炉的轰鸣依旧未歇。张铁匠将第一块铁车轮坯浸入冷水,“滋啦”一声腾起的白雾中,他看见轮坯上的雾冷纹像条小蛇,正一点点爬满铁轮。周先生提着灯笼走来,将卷《西域地理志》放在铁砧上:“书里说沙漠里有流沙,铁车的轮距要加宽,才不会陷进去。”
张铁匠点头,用铁钳夹起轮坯细看:“等铁车造好,就让虎子和阿里跟着商队去趟波斯,”他忽然笑起来,“让他们看看,归安里的铁能跑多远。”
夜风带着铁水的腥气,吹过万邦亭的琉璃顶。徐凤年知道,这小暑会盟的时节,铁骑守护的不只是商途,更是归安里用汗水换来的安宁。就像那即将造出的沙漠铁车,既要带着北境的坚韧,又要藏着丝路的灵巧;就像这《丝路盟约》上的狼头印信,既是威慑,也是不同文明共处的见证。
而归安里的故事,会随着铁车的轮辙,在丝路的黄沙上轧出深深的印记,让每个路过的商队都知道,这里有群人,正用铁与丝,铺就一条比阳光更长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