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寒夜冷得像块铁,连篝火都缩成一团小小的火苗,映着徐凤年冻得通红的脸。他手里捏着块冻硬的麦饼,却没心思吃,目光死死盯着舆图上的黑水河——那条冰封的河道像条银色的蛇,蜿蜒着穿过北莽大营的西侧,是他们取水的必经之路。
“凿冰的弟兄回来了吗?”徐凤年抬头问。
李义山搓了搓冻僵的手,哈出一口白气:“刚到营外,说上游的冰凿开了口子,水流下来,把北莽取水点的冰面泡软了,明早一冻,保准比铁还硬,他们想破冰取水,得费不少力气。”
徐凤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光冻住还不够。褚禄山那边怎么样了?”
“刚派去的人说,轻骑营已经换上了北莽人的衣服,正往他们的马厩摸呢。”李义山压低声音,“那胖子还偷了几坛烈酒,说要给北莽人‘添点热乎气’。”
徐凤年没笑,只是把麦饼塞进怀里:“让徐龙象带三百人,去黑水河下游接应。记住,别恋战,只要把褚禄山的人接回来就行。”
李义山愣了愣:“王爷不亲自去?”
“我去另一个地方。”徐凤年拿起靠在旁边的北凉刀,刀鞘上的冰碴簌簌掉落,“北莽人的马厩在大营东侧,离中军帐近,褚禄山那边一动手,拓跋菩萨肯定会往东边派兵,西侧必然空虚。”他指着舆图上黑水河沿岸的一处营帐,“这里是他们的草料场,我去烧了它。”
李义山脸色一变:“太危险了!西侧虽然兵力少,但离河道近,一旦被发现,连退路都没有!”
“越危险,才越容易成。”徐凤年系紧盔甲的系带,铁扣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北莽人耗得起,咱们耗不起。二十天的粮草,必须逼他们先动手,或者……让他们滚。”
他转身往外走,青鸟已经牵着两匹战马等在帐外,马身上裹着北莽人的羊皮袄,连马蹄都用破布包着,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世子,我跟你去。”青鸟翻身上马,腰间的匕首闪着寒光。
徐凤年点头,翻身上马:“走。”
两匹战马像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出营地,朝着黑水河的方向疾驰。雪地里只留下淡淡的蹄印,很快就被新雪覆盖。
黑水河的冰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冰层厚得能跑马。徐凤年和青鸟趴在马背上,借着河道两侧的矮树丛掩护,慢慢靠近北莽的草料场。远远望去,那片草料场像座小山,堆得足有三丈高,周围插着十几根火把,映着巡逻兵的影子在雪地上晃动。
“一共十二名巡逻兵,两人一组,一刻钟换一次岗。”青鸟低声道,手里的弓箭已经上弦,箭头对准了离他们最近的那组巡逻兵。
徐凤年摇头,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陶罐,里面装着硫磺粉。“等下一组换岗时动手,用这个。”他指了指草料场边缘的油布,“那里肯定泼了防火的桐油,得先把油布烧穿。”
两人趴在雪地里,耐心等待。寒气从身下往上钻,冻得骨头缝都疼,却没人动一下。月光落在徐凤年的盔甲上,像镀了层银,他忽然想起去年在武帝城,老黄的剑匣在月光下也是这样亮,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守护一座城需要付出多少血。
巡逻兵换岗的号角声终于响起。趁着两组人交接的空档,徐凤年和青鸟像两只狸猫窜出去,手里的短刀划破夜色,干净利落地解决了离得最近的两个北莽兵,连哼都没让他们哼一声。
“去东边放火,吸引注意力。”徐凤年对青鸟低声道,自己则抱着硫磺粉罐,朝着草料场的油布摸去。
青鸟会意,弓弦轻响,一支火箭拖着尾焰射向草料场东侧的空地上,“轰”的一声,早就备好的干柴堆燃起熊熊大火。巡逻兵们顿时慌了神,纷纷朝着火光跑去,没人注意到西侧阴影里的徐凤年。
徐凤年屏住呼吸,将硫磺粉撒在油布上,又掏出火折子吹亮。硫磺粉遇火瞬间燃起蓝绿色的火焰,“嘶嘶”地烧穿了油布,底下的干草被火星一溅,立刻着了起来。
“起火了!草料场起火了!”
喊叫声响起时,徐凤年已经翻身上马,对着青鸟的方向打了个呼哨。两人汇合在一起,沿着黑水河的冰面往回跑,身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北莽大营里乱成一团,号角声、喊杀声、战马的嘶鸣声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粥。
“王爷!这边!”
刚跑到下游,就听见徐龙象的喊声。少年带着三百人守在冰面尽头,手里的亮银枪在火光下闪得刺眼。看到徐凤年,他眼睛一亮,催马迎上来:“哥,褚将军那边也得手了!他们把北莽人的马厩烧了,还惊了他们的战马,现在正往这边跑呢!”
话音刚落,就见褚禄山带着一群人冲了过来,身上的北莽服饰被烧得破破烂烂,头发都焦了几缕,却还在哈哈大笑:“痛快!老子把拓跋菩萨的宝马都给放了!看他明天用什么带兵!”
他身后的轻骑营士兵个个带伤,却都咧着嘴笑,有人手里还牵着几匹受惊的北莽战马,马鬃上还沾着火星。
“撤!”徐凤年一挥手,带头往己方阵地跑。
北莽军的追兵很快就到了,火把的光在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箭支“嗖嗖”地从头顶飞过。徐龙象转身举枪,挑落几支箭,对着身后的人吼道:“快撤!我断后!”
“傻小子!”徐凤年回头骂了一句,却勒住马,北凉刀出鞘,迎着追兵冲了回去,“要断一起断!”
青鸟和褚禄山也跟着调转马头,身后的士兵们见状,纷纷停下脚步,举起了连弩。铁箭破空的嗡鸣声在夜空中炸响,冲在最前面的北莽追兵纷纷落马,尸体摔在冰面上,滑出老远。
徐凤年的北凉刀在火光下划出一道道寒光,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北莽兵的盔甲在他刀下像纸糊的一样。他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络腮胡子将军的副手,正举着狼牙棒冲过来,眼睛里满是血丝。
“上次没杀了你,这次补上!”徐凤年怒吼一声,刀势陡然加快,避开狼牙棒的锋芒,反手一刀劈在那副手的脖子上。鲜血喷溅在冰面上,瞬间冻结成红色的冰花。
“哥!快走!”徐龙象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胳膊上中了一箭,却还在用枪挑飞射来的箭矢。
徐凤年不再恋战,一刀逼退周围的追兵,调转马头:“撤!”
众人沿着冰面疾驰,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远,北莽军的喊杀声渐渐被风雪吞没。回到己方阵地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把雪地里的血迹照得格外刺眼。
“伤亡怎么样?”徐凤年翻身下马,才发现自己的左臂被箭划伤了,血已经冻成了冰。
“轻骑营折了五十多个弟兄,”褚禄山的声音低沉下来,“还有……放火烧马厩时,三个新兵没跑出来,被活活烧死了。”
徐凤年沉默片刻,对徐龙象道:“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等打退了北莽人,刻在黑风口的石碑上。”
徐龙象用力点头,眼眶通红。
李义山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份军报,脸上带着兴奋:“王爷!北莽大营乱套了!拓跋菩萨气得把帐篷都掀了,听说他们的战马惊了一半,草料场烧了大半,现在正派人往回撤呢!”
徐凤年望向北方,那里的火光已经小了下去,只剩下黑烟在晨光中盘旋。他知道,这一仗只是让北莽人疼了,却没伤筋动骨,拓跋菩萨绝不会就这么罢休。
但他不在乎。他要的就是这种疼,这种让北莽人睡不安稳、吃不安心的疼。他要让他们知道,北凉军不是只会死守,他们也会像狼一样,扑出去撕咬。
晨光渐渐明亮,照在黑风口的阵地上,连弩的铁架上结着冰,却透着股不屈的劲。徐凤年站在了望塔上,望着北莽大营的方向,手里的北凉刀还在滴着血,却握得更紧了。
“下一次,该烧他们的粮仓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风从黑风口吹过,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却仿佛也带着新生的希望。只要他和弟兄们还在,这黑风口就永远是北莽人过不去的坎,是北凉最坚实的盾,最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