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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五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冷。才刚进冬月,北风便如同裹挟着冰刃,呼啸着卷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吹得人脸颊生疼。然而,比这物理上的寒冷更刺骨的,是一种无声无息弥漫在朝堂上下、公卿之间的,名为“猜忌”的寒意。

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那个名字如今已响彻朝野、甚至传入深宫妇孺之耳的年轻人——镇北侯,林战。

黑山口一役,三万蛮族铁骑灰飞烟灭,自身伤亡微乎其微。这等战绩,已非简单的“大捷”可以形容,近乎神话。当林战率领着那支装备着神秘“霹雳炮”和“神机弩”的精锐之师,押解着数千俘虏,旌旗招展地凯旋入京时,迎接他的是几乎沸腾的民意和皇帝夏仁宗亲自出城三十里的超高规格礼遇。

封侯!赏金赐帛!荫及子弟!夏仁宗在麟德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予了林战极尽的荣耀。那一日的林战,身披御赐的紫袍侯服,腰悬宝剑,在无数道或狂热、或敬畏、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谢恩领赏。那一刻,他仿佛站在了人生的最巅峰,光芒万丈。

可是,盛宴之后,寒意骤临。

最初的几天,镇北侯府门庭若市,道贺的官员几乎踏破了门槛。林战依礼接待,应对得体。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许多前来道贺的面孔,笑容底下,藏着别样的东西。一些昔日还算谈得来的中层官员,如今言辞间多了几分刻意的恭敬和不易察觉的疏离,不再像过去那样可以随意探讨技术或政事,取而代之的是谨慎的恭维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他们的目光,不再是平等的欣赏或合作的热切,而是变成了掺杂着敬畏、审视,甚至是一丝恐惧的复杂混合物。

就连兵部一些曾与他并肩作战、对他钦佩有加的老将军,在私下场合拍着他肩膀称兄道弟时,眼神深处也偶尔会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犹豫。那是一种对过于强大的力量本能的不安。林战带来的胜利是真实的,但他所带来的改变,以及他所掌握的那种超越时代的力量,却让这些习惯于传统战争模式的将领们,在兴奋之余,感到了些许迷失和威胁。

更明显的信号来自皇宫。夏仁宗的赏赐源源不断,彰显着浩荡皇恩,但林战递牌子请求单独觐见,汇报军务和琼州后续发展的次数,却被内侍以各种“陛下正在休憩”、“与重臣商议要事”等理由,委婉地推迟或合并到常规的朝会中。即便在有限的见面中,夏仁宗依旧和颜悦色,询问前线的细节,关心琼州的建设,但那种曾经有过的、带着些许好奇和倚重的亲切感,似乎被一层更公式化的帝王威仪所取代。

而暗地里的流言,则如同阴沟里的污水,在京城各个角落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源头隐隐指向三皇子李琮的势力范围。流言的核心无非是那几句,却句句诛心:

“听说了吗?林侯爷在琼州,可是土皇帝一般!军政大权一把抓,用的都是他自己的人!”

“何止啊!那‘霹雳炮’何等利器,制法却秘而不宣,只听他一人号令,这……这岂不是……”

“啧啧,拥兵自重啊!琼州那地方,天高皇帝远,如今又立下这等不世之功,怕是尾大不掉喽!”

“国中之国?这话可不敢乱说……不过,琼州的赋税、矿产,可都是他林侯爷一手操持,朝廷能管得到几分?”

这些流言,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林战日益高涨的声誉,试图将“功臣”的形象,悄然扭曲成“权臣”乃至“枭雄”的阴影。

这一晚,宫中举行一场规模不小的宫廷夜宴,名为赏雪,实则为庆祝北疆大捷,也为即将到来的新年预热。麟德殿内暖炉烧得极旺,熏香馥郁,舞姬的彩袖翻飞,乐曲悠扬,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林战作为主角之一,座位被安排在御阶之下,极为显赫。夏仁宗兴致颇高,频频举杯,与群臣共饮。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热烈融洽。然而,林战却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羡或妒,或探究或警惕,始终萦绕在自己身上。

终于,夏仁宗的目光落到了林战这边。他手持玉杯,面带微笑,看似随意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的喧闹瞬间安静了几分。

“林爱卿,”夏仁宗的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慵懒,但眼神却清明得锐利,“黑山口一战,你麾下将士用命,火器之威,更是令蛮族胆寒,扬我国威,功在社稷啊。”

林战立刻起身,躬身行礼:“陛下谬赞,全赖陛下天威庇佑,将士用命,臣不过恪尽职守。”

“诶,爱卿过谦了。”夏仁宗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话锋却微微一转,“朕听闻,琼州那边的军工坊,如今是越发兴旺了。不但能造那威震天下的‘霹雳炮’,连带着铠甲、刀剑,乃至军中一应所需,都快能自给自足了?效率之高,质量之精,连京城的军器监都自愧弗如啊。”

这话听起来是夸奖,但林战的心却微微一提。他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答道:“回陛下,琼州工匠在格物院指导下,确有些许革新之举,旨在为朝廷分忧,为边军提供更精良之器。一切规制、产出,皆按兵部章程,不敢有违。”

“嗯,恪守章程,好。”夏仁宗点了点头,抿了一口酒,似是无意间又问道,“对了,爱卿之前奏报,言及正在琼州编练的新军,完全采用新式操典、新式装备,号称‘龙雀卫’,战力非凡。却不知,这新军编练之法,与朝廷旧制,差异几何?若推广至全国各军,可行性又有几分?”

这一刻,林战清晰地感受到,御座上那道看似温和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无比,仿佛要穿透他的身躯,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这不再是闲聊,而是试探,是帝王对臣子手中真正实力的掂量,是对那股日益膨胀、似乎即将脱离掌控的力量的审视。

周围原本还有些许低语的大臣们,此刻也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三皇子李琮坐在不远处,手中把玩着酒杯,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仿佛在等待一场好戏。

林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泛起的寒意,脑中的“思维实验室”瞬间启动,高速分析着皇帝此问的深意以及最得体的回应方式。他面色平静,措辞却愈发谨慎:

“陛下明鉴。琼州新军之编练,乃因地制宜之举。因其常备应对海寇、黎患,且需熟练掌握新式火器,故在阵型、协同、后勤方面,确有与内地诸军不同之处。然其根本,仍尊《武经总要》,以忠君爱国、保境安民为要旨。至于推广天下……”他略一沉吟,展现出实事求是的态度,“臣以为,火器造价高昂,操练复杂,需雄厚财力与熟练工匠支持,恐非一时一地可普及。当下之要,仍是先巩固边防,待国力更盛,技术更熟,再徐徐图之为宜。”

他既肯定了新军的价值(忠于朝廷、针对性强),又指出了推广的难点(成本、技术),表明自己没有拥兵自重、另立山头的野心,同时将问题引向客观条件,而非主观意愿。

夏仁宗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半晌没有说话。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爱卿思虑周详,老成谋国。此事……容后再议吧。来,众卿,满饮此杯!”

皇帝举杯,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丝竹声再起,宴会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热闹。但林战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道看似无意的一问,如同在温暖如春的殿内,悄然推开了一扇窗,让外面凛冽的寒风,瞬间吹了进来,直透心底。

他端起酒杯,将御酒一饮而尽。酒是烫过的,入喉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他抬眼望向殿外,夜色深沉,北风呼啸得更紧了。凯旋的荣耀依旧挂在身上,但林战已然明白,自己脚下的路,并非铺满鲜花的坦途,而是一片刚刚开始凝结薄冰的湖面。下一步,必须走得更加谨慎,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