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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琉璃,沉重而脆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感。

礼部尚书钱守拙的声音,如同浸透了陈年醋汁的钝刀,在殿宇高耸的梁柱间缓慢地切割,每一个字都带着积年的酸腐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陛下!臣,泣血上奏!祖宗之法,乃立国之本,经世之纲常!昔年太祖高皇帝定鼎天下,首重农桑,敦崇教化,士农工商,各安其分,此乃万世不易之正道!然今有军器监少监、琼州督造使林战,在琼州一地,倒行逆施,罔顾圣人之训,摒弃诗书礼乐,独尊所谓‘格物’之奇技淫巧!驱使工匠,不事农耕,聚众成坊,有违‘重本抑末’之祖训!更设立所谓‘格物小学’,诱引蒙童,不读圣贤书,反授以机巧之术,此乃动摇国本,祸乱人心之举!长此以往,恐礼崩乐坏,国将不国!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速罢林战之职,废琼州乱政,以正视听,以安天下!”

钱守拙须发皆白,一番话说完,已是气喘吁吁,捶胸顿足,仿佛亲眼见到了江山倾覆的惨状。他是三朝元老,清流领袖,这一番以“祖制”为旗的发难,分量极重。

紧随其后,都察院的几位御史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纷纷出列,言辞一个比一个激烈。

“陛下!林战在琼州,以官营商,与民争利!其‘林氏工坊’所出香皂、钟表等物,垄断市利,致使民间百业凋敝,此乃与民争利,非人臣所为!”

“其所制‘浣花粉’、‘净军皂’,虽有小利,然使人心趋于奸巧,不务根本,实乃舍本逐末!”

“更甚者,其拥兵自重,以军工之名,广蓄工匠,私建规制,恐有尾大不掉之患!”

弹劾之声,此起彼伏,如同疾风骤雨,将林战描绘成一个罔顾国法、动摇国本、其心可诛的乱臣贼子。不少中立官员面露忧色,暗暗摇头,觉得林战此次恐怕在劫难逃。龙椅上的夏仁宗,面色沉静,手指轻轻敲打着龙椅扶手,看不出喜怒,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三皇子李琮垂手立于丹陛之下,眼帘低垂,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这番布局,他蓄谋已久,动用了庞大的关系网,就是要借“祖制”这把最锋利的刀,将林战彻底钉死在道德的耻辱柱上。他几乎能想象到林战惊慌失措、百口莫辩的样子。

然而,当所有人的目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审视地聚焦到风暴中心的林战身上时,看到的却是一幅令人愕然的景象。

林战静立在那里。

如同暴风眼中心,绝对的平静。

他身着绯色官袍,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没有丝毫被千夫所指的惶恐或愤怒,甚至连一丝涟漪都看不到。他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一泓深不见底的古井,外界的一切喧嚣、指责、恶意,投入这井中,都未能激起半分波澜。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周遭的一切唇枪舌剑,都与他无关。这种极致的平静,与整个大殿剑拔弩张的氛围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反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如靖王李容与,心中暗自惊讶。他们见过太多人在这种阵势下或面如土色、或暴跳如雷、或巧言令色地辩解,却从未见过如此沉静如水的应对。这份定力,远超其年龄。

就在弹劾的声浪稍稍间歇,殿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时,林战动了。

他并未立即开口反驳,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弹劾他的大臣一眼,而是从容不迫地向前迈出一步,动作舒缓而稳定,对着龙椅上的夏仁宗,深深一揖,声音清朗平和,穿透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陛下,臣,林战,有本启奏。”

没有辩解,没有控诉,只是平静地请求发言。

夏仁宗深邃的目光落在林战身上,缓缓开口:“准奏。”

“谢陛下。”林战再拜,然后直起身,目光扫过身后两名手捧紫檀木托盘的内侍(那是他提前安排,经检查后带入殿的),朗声道:“臣恳请陛下,允准臣及臣之随员,当殿展示臣所呈之奏章及附图。事实胜于雄辩,数据可明是非。琼州之事,是非曲直,并非空言可断,当以实绩为证。”

这番话,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他不打算在“祖制”、“道德”的泥潭里与对方纠缠,而是要开辟一个新的战场——一个用事实和数据说话的战场。

“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就在这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林战的心中,流淌过《金刚经》中的这句偈语。外界的一切毁誉、荣辱、诋毁(色声香味触法),此刻皆如镜花水月,未曾在他心湖中停留。他不执着于对方的攻击(不住色生心),也不执着于自己的辩护(不住声香味触法生心),而是保持心境的空明与澄澈(无所住),从而生起真正的智慧与力量(而生其心),来应对眼前的局面。这份源自佛家智慧的定境,让他超脱了个人荣辱的层面,得以用更高维度的视角来审视这场争斗。

夏仁宗深深地看了林战一眼,他很好奇,这个年轻人面对如此汹汹攻势,究竟能拿出什么样的“实绩”来破局。“准。内侍,协助林爱卿展示。”

“遵旨!”

两名内侍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殿中早已备好的长案上。托盘上,并非传统的奏章匣子,而是几个厚厚的大号卷轴和一叠用上等宣纸绘制、装裱精美的巨大图表。

这一刻,整个麟德殿的目光,都被那长案上的卷轴和图表牢牢吸引。先前慷慨激昂的钱守拙等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不屑,他们不明白,这些花花绿绿的图纸,能有什么用处?难道还能比圣人之言、祖宗之法更有力?

三皇子李琮的眉头微微皱起,林战的平静出乎他的意料,这些准备充分的“图表”更让他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他隐隐觉得,林战似乎早有准备,而且选择了一种他完全陌生的方式进行反击。

靖王李容与、兵部尚书等支持或中立的大臣,则露出了好奇与期待的神色。他们知道,林战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林战走到长案前,先缓缓展开第一个卷轴。那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巨大的、绘制精细的彩色地图——《琼州军工及民生改善态势图》。图上,清晰标注了琼州的地理、资源分布,以及这一年多来新建的工坊、道路、学堂、医馆的位置,用不同颜色的线条和符号区分,一目了然。

仅仅是这幅图的精细程度和呈现方式,就让许多见多识广的大臣暗暗称奇。这绝非寻常画师所能为。

但,这仅仅是开始。

林战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陛下,诸位大人,口说无凭,眼见为实。臣在琼州所为,是功是过,是利是弊,非凭一人之言,亦非依古书之句。请容臣,以这些图表数据,为陛下与诸位大人,细细道来。”

他拿起第一张图表,高高举起。那上面,是用清晰的线条绘制的柱状图与曲线图,标题赫然是——《琼州府近三载税赋增收对比图》。

“此图,乃琼州府自臣到任前一年,至去岁岁末,三年间,上缴国库之税赋数额变化。”

图表上,代表林战到任前一年的柱子,低矮平常。而到任后第一年,柱子猛然拔高一截!至去岁,那柱子更是如同雨后春笋般,几乎达到了最初的三倍有余!一条昂扬向上的曲线,清晰地勾勒出这惊人的增长趋势。

殿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税收,是国家的命脉,是衡量一地治理成效最硬核的指标!三倍增长!这是何等惊人的政绩!许多大臣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钱守拙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强辩道:“此乃与民争利所得,皆是盘剥百姓之血汗!”

林战并未理会,平静地放下第一张图,拿起了第二张——《琼州军工产出及边军装备改善示意图》。

图上,一边是琼州军工坊的产量曲线陡峭上升,另一边是象征边军战斗力的图标(如铠甲、刀剑、弩机)不断变多、变亮,中间用箭头连接,并附有简单的文字说明:某年某月,北疆边军换装新式弩机,野战精度提升几成;某年某月,东南水师列装新式战刀,破甲能力增强几何……

兵部尚书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是带过兵的人,太清楚这些数据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多少将士能因此保住性命,多少战役能因此增加胜算!这比一万句空泛的“忠君爱国”都有力!

“陛下!”一位与靖王交好的将领忍不住出列,“若此图属实,林少监于国有大功!”

林战依旧平静,拿出了第三张图——《琼州民生改善对比图(户籍抽样)》。

这张图更为复杂,包含了多个子项:平民家庭年均收入变化(显着提升)、适龄儿童入学率(从近乎于零到超过三成)、坊市交易额(翻了两番)、新增医馆数量及就诊人次……每一个数据,都指向民生实实在在的改善。

接着是第四张:《琼州“格物小学”分布及蒙童入学增长图》。上面清晰地显示,学堂并非只在府城,而是遍布各县,甚至深入黎峒交界之处。入学蒙童数量,从零开始,划出一条令人惊叹的增长曲线。

一张张图表,如同沉默的惊雷,在麟德殿中炸响。没有激烈的辩驳,没有道德的呐喊,只有冰冷、客观、却无比强大的数据事实!这些图表,以其超越时代的直观性和科学性,构建了一座无法撼动的事实堡垒!

林战站在长案旁,身影在巨大的图表映衬下,显得愈发挺拔。他如同一个冷静的医者,在用最精确的仪器,为帝国展示一处曾被忽视的肌体,是如何在他的“手术”下,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所有的诋毁,在这铁一般的数据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图表被展开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和林战那平静无波,却字字千钧的解说声。

悬念揭晓了。林战的奏章与图表,揭示的是一条通往富国强兵的实绩之路,是一套超越空谈的、全新的评价体系。一场风暴,似乎刚刚开始,却又仿佛在这一刻,已经悄然转向。

夏仁宗的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牢牢地盯着那些图表,仿佛要将其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