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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装订的账册墨香混着银锭铜钱特有的沉实气息,在空气里酿出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甜。算盘珠噼啪作响,密集得像骤雨打在青瓦上,几位账房先生额角的汗珠子砸在账本上晕开小圈,脸上的兴奋却像炉子里的火,越烧越旺。

东家赵万山攥着刚汇总的月度总账,粗短的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他几乎是踩着廊下青砖的缝隙快步穿行,厚重的账册硌得掌心发烫,人还没进林战理事的“格物堂”,洪亮的嗓音先撞了进去:“公子!天大的喜讯!”

红木大案后,林战正俯身看一张新绘的工坊规划图,指尖悬在图纸上标注的“水力锻锤区”处。闻声抬头时,他眉眼间并无多少意外,只淡淡颔首,看着赵万山将一叠账册“咚”地搁在案上,纸页都震得发颤。

“您快看!上个月净利又翻了一番!”赵万山的声音带着难掩的颤音,胖乎乎的手掌反复张开又攥紧,“照这个势头,到年底盈余得有五十万两白银!十年——不,二十年都未必花得完啊!”

林战随手拈起账册,指尖只扫过最末一行合计数,目光便落在进项明细上:兵部的军械采购款、水师舰船配件的定金、瑞昌号销往南洋的农具铁器,还有利润惊人的辰晷座钟与精密量具销售额。那些数字像滚雪球似的越变越大,足以让任何商人失了分寸,他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深潭。

“赵东家辛苦了。”林战将账册轻轻合上,“兄弟们这半年连轴转,该给的花红加三成,一文都不能少。”

“公子仁厚!伙计们听了保管拼得更出力!”赵万山眼睛亮得像点了灯,随即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露出商人特有的精明:“公子,咱们如今银钱充裕,正是扩张的好时候啊!扩建工坊、增购铁矿、造咱们自己的船队,这些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还有这利润——是不是该想想放贷、置田产,让钱生钱?”

林战没立刻接话。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木窗,工坊群的景象便撞入眼底:连绵的厂房鳞次栉比,烟囱里升起的青烟被风吹成细线,锻铁的砧声与水车的吱呀交响成一片兴旺。可目光再远些,就是工匠们聚居的棚户区——低矮的土坯房挤在一起,油布搭的棚顶在烈日下泛着焦光,更远处的田埂上,农户们戴着破草帽弓着腰,身影在田垄间缩成小小的黑点。一边是烈火烹油的繁华,一边是勉力维生的窘迫,刺得人眼睛发沉。

“赵东家,”林战转过身,目光锐利如淬了钢,“你说,咱们这泼天的家业,根扎在哪儿?”

赵万山愣了愣,随即笑道:“自然是公子您的格物奇术,还有工匠们的好手艺,咱们的货质量硬,才供不应求啊!”

“对,却也不对。”林战走回案前,指尖叩着账册封面,“格物术、好手艺、硬货品,这些都是‘果’,不是‘根’。真正的根,是炉前挥汗的工匠,是矿里拿命换钱的矿工,是种粮供我们糊口的农户,是信‘林氏’招牌的军民百姓!”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没工匠,图纸就是废纸;没矿工,高炉就是空壳;没农户,咱们都得饿肚子;没军民信任,再好的货也堆成废铁。你只看见账面上白花花的银子——这是‘白’,可支撑这‘白’的,是那些看不见的血汗与艰难,是‘黑’啊。”

赵万山脸上的笑僵住了,嘴角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林战从案角抽出一份折好的计划书,推到他面前:“这是我拟的用度安排,你看看。”

赵万山迟疑地展开,只扫了几行,眼睛就瞪得溜圆,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页上的字,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二十万两建‘安居坊’?十五万两开惠民医馆?还要拿十万两修水利、五万两办学堂?”他猛地抬头,声音都发飘,“公子,这些都是只出不进的买卖啊!这么多银子投进去,猴年马月能回本?咱们正该趁势扩张,怎么反倒把活钱填进这些无底洞?”

林战静静地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道德经》有云:‘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见赵万山茫然摇头,他又解释道,“明晓光亮荣耀的好处,却肯安守卑微晦暗的根基,这才是能长久立足的道理。”

他抬手朝窗外一指:“咱们的军工生意利润丰厚、声名在外,这是人人艳羡的‘白’。可改善工匠居住、兴医办学、扶持农桑,这些投入大、见效慢的事,看似是赔本的‘黑’,却是托住‘白’的根基。”

“若只追‘白’的利,弃‘黑’的本,便是竭泽而渔!”林战的语气陡然加重,“工匠居无定所、病无所依,心思怎么能稳?手艺怎么能精?农户吃不饱饭,谁给咱们种粮?民心散了,谁还信‘林氏’?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守好这‘黑’,‘白’的根基才能永固!”

这番话像重锤砸在赵万山心上,他僵在原地,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这辈子精于算计,从未想过生意还能这么看——那些投进“黑”处的银子,原来不是打了水漂,是化作了砌墙的砖,在为军工集团筑一道万年不倒的根基。

“可……这银子实在太多了……”他还在犹豫,声音却弱了不少。

“眼光放远些。”林战的语气缓了下来,“工匠子弟读书,将来或许能出更多巧匠;医馆能少些因病误工的伙计,效率自然上去;农庄丰收了,咱们的粮价、原料价都能稳。这些好处,账面上算不出来,却比银子金贵。”他看着赵万山,眼神意味深长,“况且,一个善待工匠、惠及乡里的‘林氏’,朝廷放心,百姓归心。这份名声、这份人心,是花钱买不来的。”

赵万山沉默了许久,脸上的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敬佩。他猛地站起身,深深躬身:“公子高瞻远瞩,是老赵目光短浅了!您吩咐的事,我这就去办——这‘黑’,咱们守定了!”

“去吧,务必尽快落实。”林战点头,“要让所有人知道,‘林氏’要的不只是金山银山,更是人心所向,千秋基业。”

赵万山抱着计划书退出去,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林战重新走到窗前,夕阳正沉,金红的余晖给工坊的烟囱镀上暖边,也照亮了棚户区那些低矮的屋顶。他知道,“知白守黑”这条路不好走,但唯有这样,才能让财富真正扎根在土地上,滋养出长久的生机。风穿过窗棂,带着远处稻田的清香,他的目光,落在了更遥远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