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腥。
这两个字，如两根钢针，钉入每个幸存干员的鼓膜。
他们看着白案。
看着他脚边那箱绿油油的，印着滑稽厨师头像的管状芥末。
再看看远处那个一拳抹平指挥部，将科技与骄傲碾成废铁的灰色神只。
去腥？
用这个？
所有人的大脑都成了一片烧毁的硬盘，无法处理任何新的信息。
白案没有理会那些凝固的表情。
他的目光在废墟中搜寻。
很快，他锁定了几个从车辆残骸里爬出的技术人员，他们满脸黑灰，制服破烂。
“你们，过来。”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法违抗的命令。
那几名工程师身体一僵，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如同梦游。
“后勤部，还有能用的高压水枪吗？”白案问。
一名年长的工程师下意识点头：“有……防爆消防车里，还有三台备用……”
“很好。”
白案踢了踢脚边的芥末箱。
“一小时，把这东西，改造成能将芥末当‘弹药’发射的武器。”
“……”
工程师们呆住了。
其中一个最年轻的，似乎因惊吓过度，脑子反而转动起来。
他扶正脸上仅剩半边镜片的眼镜，声音飘忽，像在说梦话。
“高压水枪的原理是液体加压……芥末是膏状体，粘稠度太高，会堵塞喷嘴……”
“它的化学成分是辣根、色素和稳定剂，不具备任何能量反应……”
“等等，我为什么要分析这个？”
年轻工程师猛地抱住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的科学世界观，在这一刻，被一箱超市调味品砸得粉碎。
白案根本没听他的分析。
他只看着那位年长的总工程师，重复了一遍。
“能，还是不能？”
平淡的语气里，不带任何威胁。
总工程师却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口正在预热的油锅。
他看看白案的脸，又回头望向远处那散发着“无”之气息的恐怖巨像。
一边是无法理解的荒谬指令。
另一边是无法抵抗的灰色死亡。
在绝对的死亡面前，荒谬，成了唯一的生路。
“……能！”
总工程师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他一把抢过年轻下属的战术平板，颤抖的双手几乎握不住。
屏幕上，还残留着“蓝色护盾”被抹除前的能量模型。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个代表AAb最高科技结晶的模型，毫不犹豫地删除。
随即，他调出高压水枪的内部结构图。
旁边，他打开新窗口，疯狂搜索“管状芥末膏体物理特性”。
AAb最顶尖的武器工程师团队，就在这片燃烧的废墟前，围成一圈。
他们对着一箱芥末，展开了职业生涯中最离奇，也最崩溃的技术攻关。
“加大喷嘴口径！”
“增加稀释混合腔，用水流带动膏体！”
“不行！那样会降低‘概念浓度’！主厨……白先生要的是纯粹的芥末！”
“那就改气压推送！把芥末管当炮弹壳用！”
“天才！”
争论声、键盘敲击声、金属切割声，在废墟上交织。
这群刚刚还在计算“以太场震荡频率”的科学家，此刻为了如何把芥末射得更顺畅，吵得面红耳赤。
这一幕的荒诞，甚至超越了远处的灰色巨人。
高风就站在不远处。
他看着自己那些引以为傲的天才技术员，像一群疯子，围着一箱调味品忙碌。
他的灵魂，正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
他输了。
不是输给那个怪物。
是输给了这个叫白案的男人。
输给了这个男人所代表的，那个他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疯狂的世界。
不到一个小时。
五十分钟后。
总工程师拖着一根改造完成的、造型无比怪异的金属管子，走到白案面前。
它保留了高压水枪的主体，后端却强行嫁接了一个巨大的金属容器。
容器开口处，是一个简单粗暴的填装口，刚好能塞进一整排管状芥末。
“白……白先生……”
总工程师嗓音嘶哑。
“芥末……发射器……完成了。”
喊出这五个字，他的身体剧烈一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白案点头，接过了那沉重的“武器”。
他掂了掂，似乎还算满意。
然后，他转身，走向高风。
高风看着他走来，看着他手上那根滑稽到可笑的金属管。
他没有后退。
只是静静站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
白案将“芥末发射器”，递到他面前。
“高队长。”
白案的声音，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
“你的‘利剑’，该开刃了。”
轰！
高风脑中，那根名为“尊严”的弦，崩断了。
利剑。
他引以为傲的，代表AAb最强战力的“利剑”小队。
现在，要去用这东西……开刃？
他的手，剧烈颤抖。
他想拒绝。
他想咆哮。
他想把这可笑的玩意儿，狠狠砸在这个男人的脸上。
但是，他看见了白案那双平静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嘲讽，没有戏谑。
只有理所当然。
那是主厨将一把处理好的菜刀，递给帮厨的眼神。
天经地义。
高风的拳头攥紧，又缓缓松开。
他伸出手。
动作沉重得，像是在触摸自己的墓碑。
他接过了那根“芥末发射器”。
入手冰冷，且荒谬。
白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向一旁，撕开了剩下的芥末箱。
残存的“利剑”队员，在高风沉默的注视下，默默走了过来。
他们没有提问。
没有抗议。
只是麻木地，从白案手中，接过属于自己的那根“芥末发射器”。
AAb的王牌。
东海市的守护神。
此刻，人手一根芥末水枪，像一支准备进行行为艺术的仪仗队。
他们排成一列，对准远处那个静立不动，俯瞰蝼蚁的“无色巨像”。
白案站在一旁，像审查军队的将军，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然后，他对着高风，轻轻颔首。
高风闭上了眼睛。
他无法面对这一切。
无法面对手中的武器，无法面对队员麻木的脸，更无法面对自己即将吼出的，那个将永远钉在职业生涯耻辱柱上的命令。
他胸膛剧烈起伏。
用尽此生全部的气力，从胸膛中，挤压出一声混着绝望与自毁的咆哮。
“射……”
他停顿了一下，做着最后的挣扎。
“……芥末！”
命令下达！
嗡——！
数十台发射器同时启动，高压气流发出沉闷的轰鸣。
下一秒。
数十道粘稠的、绿油油的、带着刺鼻气味的膏状物，从枪口喷射而出！
它们在夜空中划出数十道歪歪扭扭的绿色弧线。
像一场迟来的，无比恶俗的涂鸦。
噗！噗！噗！
所有芥末，精准地糊在了“无色巨像”那流动的灰色身躯上。
没有爆炸。
没有能量反应。
只是往一堵巨大的水泥墙上，扔了几十坨绿色的颜料。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目睹此景的干员，都感觉自己的智商和尊严，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然而。
下一秒。
异变陡生！
那个从出现开始，就无视一切物理和能量攻击的“无色巨像”……
它庞大的身躯，猛地，剧烈一颤！
不是被攻击的反应。
是一种……生理性的，无法抑制的……抽搐！
它那由灰色构成的，本应没有实体的身躯表面，开始疯狂地蠕动、翻滚！
仿佛一个从不吃辣的人，被强行灌下了一整瓶工业辣椒素！
它没有味觉。
但芥末所代表的，那种最纯粹、最原始、最不讲道理的“强烈刺激”概念，像一把无形的锉刀，直接作用在了它稳定存在的“概念核心”之上！
巨像庞大的身体，开始剧烈摇晃。
它的轮廓，在稳定和模糊之间疯狂闪烁。
组成它身体的灰色物质，第一次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仿佛随时都会崩溃、瓦解！
它被呛住了。
被一种它无法理解、无法吞噬、更无法豁免的“味道”，呛得几近崩溃！
所有AAb的成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颠覆三观的一幕。
他们的脸上，是同一种茫然。
这就……行了？
林珂扶着通讯车的残骸，看着自己平板上瞬间爆红的数据流。
那条代表着巨像“概念稳定度”的曲线，正以垂直下跌的姿态，疯狂探底。
她的大脑，再次因为过载而发出了幸福的悲鸣。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
白案满意地看着那个正在剧烈抽搐，暂时陷入僵直的灰色巨人。
仿佛在欣赏一道经过完美腌制，已经充分入味的顶级食材。
他点了点头。
“腌制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