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强低头瞥了眼身后攥着衣角、指尖泛白的春桃,喉结滚了滚,声音软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春桃,别怕,这事从头到尾不是你的错。
你要是愿意留在村里,往后有我在,谁也别想再欺负你半分;你要是想走,你这就收拾东西,送你到镇上。”
他话音刚落,院角几个交头接耳的妇人立刻住了嘴,所有目光又齐刷刷盯在春桃身上——
那眼神里藏着算计,藏着施压,分明是盼着她被吓破胆,说出“我走”那两个字。
春桃望着王国强宽厚的背影,又扫过周围人紧绷的脸,忽然深吸一口气,像是把这些年的委屈都攒成了力气:“我不走!王大哥,我既然嫁到王家村,就是这里的人,哪儿也不去!”
“你说不走就不走?这王家村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乡人做主!”刘大胖急得满脸通红,撸着袖子就往前冲,伸手就要拽春桃的胳膊。
“你放手!”王国强一声大喝,几乎是本能地将春桃往身后护,伸手攥住了刘大胖的手腕。
刘大胖被他眼里的狠劲吓了一跳,手一松,春桃没了支撑,身子像片被风刮落的枯叶往地上倒。
王国强眼疾手快,伸手轻轻一捞,便将她稳稳搂在怀里,又迅速扶她站好,刚要转头跟刘大胖理论,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的是报信的王铁匠,他跑得满头大汗,脸色慌张,刚进院门就扶着门框直喘气,话都说不利索:“王、王志国……他、他没死!”
这话像道晴天霹雳,炸得满院人瞬间僵住,一个个瞪圆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你说啥?你方才来报信时,不是说人早就断气了吗?”刘大胖的大嗓门率先打破寂静,她往前凑了两步,差点扑到王铁匠跟前。
“是、是断气了!”王铁匠抹了把汗,急着解释,“车拉去殡仪馆的路上,我还探了鼻息,一点气儿都没了!可到了那儿,医生例行检查,没想到又摸着点微弱的气儿,赶紧拉去抢救了……
这不,我一听见信,就往这儿跑,叫你们赶紧去医院呢!”
“啊?”刘大胖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往后缩。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惊叹的,有议论的,还有悄悄抹汗的。
春桃呆呆地站在王国强身后,手指微微发颤——她方才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也绝不再回那个把她卖了两次的家。可现在,老天竟又给她来了这么一出。
王国强也愣了神。他攥着拳头的手微微发抖,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还欠着王志国一辆车,前些日子他心里头确实龌龊过,夜里翻来覆去时,竟荒唐地盼着王志国路上能出点事,好赖掉那笔钱。
可当他真听见王志国“没了”的消息时,那点贪念瞬间被愧疚冲得没影了。
他当时手抖得连烟都拿不住,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巴掌,骂自己“不是东西”。
所以方才看见春桃被众人围着欺负,他什么也没想就冲了上去——他总觉得,春桃的苦,有一半是被他那点龌龊心思连累的。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王国强定了定神,往前一步,急切地追问。
王铁匠却叹了口气,摇着头,声音沉了下去:“人是活着,可我瞅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咋回事?”满院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方才吵得最凶的妇人都凑了过来。
“瘫了,下半身全没了知觉,”王铁匠的声音更低了,“医生说,以后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得靠人伺候,跟个废人没啥两样。”
“唉,造孽啊!”人群里响起一片惋惜声,有人悄悄摇着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
这时,几个头发花白的王家长辈互相递了个眼色,往前站了站,清了清嗓子:“既然王志国还活着,又成了这副模样,总得有人照顾。春桃,王志国是你男人,这照顾他的活儿,你得担起来。”
“春桃,你说句话,这活儿你管不管?”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春桃身上。刘大胖早已悄悄退到了人群末尾,连他那个方才跟着起哄的男人王宝国,也缩着脖子没了声响——
他们先前吵着要赶春桃走,无非是给春桃带个“克夫”的帽子,好夺下王志国名下的东西!现在王志国成了要伺候的瘫子,他们更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缠上。
春桃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先是感激地看了眼身旁的王国强,又转向王家长辈,声音虽轻,却很笃定:“我管。他是我男人,不管他变成啥样,我都愿意伺候他。”
这话一出口,院子里顿时静了下来,连墙角蟋蟀的叫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没人再敢说一句“赶她走”的话。
刘大胖搓着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也只能悻悻地往后又退了退,避开了春桃的目光。
王国强看着春桃挺直的背影,心里头又酸又涩。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到春桃手里:“这里头有些钱,你先拿着,去医院看王志国时,买点吃的。要是往后有啥难处,别憋着,跟我说。”
春桃捏着布包,指尖传来布料的温度,眼眶又热了。她对着王国强鞠了一躬,声音带着哽咽:“谢谢王大哥,这辈子我都记着你的情。”
这时,王家长辈里有人喊了句:“既然春桃愿意照顾,那咱们就派两个人,先跟春桃去医院看看王志国,顺便把情况跟医生再问问清楚。”
此刻没有几个主动上前,倒是王铁匠说着“春桃你别担心,咱们一起去”。
春桃点了点头,跟着几个人往院外走,脚步虽慢,却比来时稳了许多——
她知道,往后的日子会很难,可至少,她不用再被人指着鼻子骂“克夫”,不用再颠沛流离,这就够了。
王国强僵在原地,望着春桃的背影一点点融进远处的暮色里。
他扫了眼院角缩成一团的刘大胖,又掠过人群脸上那层麻木的漠然,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疙瘩。
指尖摸出烟盒,打火机“咔嗒”一声,烟圈裹着尼古丁猛吸进肺里,心底压着的愧疚才算松了些。
可那股子翻涌的乱劲儿还没平——王二柱的话还在耳边撞着:“父亲的名声哪是你能随便扛的?那是你爹一辈子干干净净拼出来的,是他的根!是他的成就!你凭啥替他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