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阳光,褪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明亮,透过宽大的落地窗,在客厅光洁的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的、暖融融的光斑。晓晓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面前摊开一本崭新的、色彩鲜艳的识字绘本,旁边放着她的小书包和文具盒。
苏婉清端来切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看着女儿认真的小模样,又看了看坐在晓晓身边,身形挺拔却似乎有些不知如何下手的陈默,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她柔声对陈默说:“你陪晓晓看会儿书吧,我去把工作室的设计稿最后收个尾。”她新成立的“晨曦”工作室已经接到了第一个小项目,正是忙碌的时候。
陈默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女儿和那本对他来说过于“花哨”的绘本上。这比他面对布满复杂曲线和数据流的战略星图,似乎还要让他感到一丝……无措。他习惯了精准的命令和逻辑推演,如何引导一个四岁多的孩子认知那些在他看来简单至极的方块字,是一门全新的学问。
晓晓却很是兴奋,爸爸能陪她看书,这在她过去的生活里是奢望。她伸出小手指,点着绘本上一个大大的、旁边画着太阳的“日”字,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问:“爸爸,这个字念什么呀?”
陈默收敛心神,俯身看去,用他那惯于审阅绝密文件的严肃目光审视着那个字,然后以一种近乎宣读技术参数般的精准语调回答:“日。太阳的意思。”
他的声音低沉,没有起伏,不像苏婉清那样会带着夸张的语调和小故事来解释。
晓晓眨了眨眼,似乎觉得爸爸的“教学”方式有些奇怪,但还是跟着念了一遍:“日。”然后她又指向旁边画着月亮的“月”字。
“月。”陈默的回答依旧简洁。
晓晓连续指了几个,陈默都只是报出字的读音和最基本的意思,没有任何延伸。气氛显得有些……干巴巴的。
晓晓的小眉头微微蹙起,她放下绘本,从小书包里拿出一个田字格本和一支削好的铅笔,推到陈默面前,带着期盼:“爸爸,你教我写名字好不好?我想学写‘晓晓’和‘陈默’。”
写名字。
陈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女儿纯净的眼眸,那里面充满了对“爸爸”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一切的好奇与亲近。他接过那支小小的、对他而言过于纤细的铅笔,握在指间。这双手,握过操纵杆,签过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命令,此刻却要握住一支儿童铅笔,写下最平凡的姓名。
他调整了一下握笔的姿势,显得有些笨拙。然后在田字格的第一行,端端正正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陈默”两个字。他的字,带着一股金戈铁马般的锋锐与力量,结构严谨,力透纸背,与田字格的稚嫩线条格格不入。
“陈——默——”他指着那两个字,放缓了语速,念给晓晓听。
晓晓凑过小脑袋,看得十分认真,小手指跟着笔画在空中比划:“陈……默……爸爸的名字。”
“嗯。”陈默应了一声,目光柔和下来。他挪动本子,在下一行,开始写“晓晓”。写到“晓”字的“日”字旁时,他停顿了一下。
“晓,是清晨,天刚亮的意思。”他破天荒地,尝试着进行了一点解释,声音依旧低沉,却努力注入了一丝温度,“就像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
晓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看着爸爸笔下出现的第二个“晓”字,她突然伸出小手,指着那个“日”字旁,又指了指绘本上那个大大的“日”字,兴奋地说:“爸爸!一样的!是太阳!”
陈默愣了一下,看着女儿因为发现“秘密”而亮晶晶的眼睛,心头那层坚冰仿佛被这小小的发现凿开了一道缝隙。他点了点头,唇角有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对,一样的。”
他继续写完了“晓晓”两个字。然后,他将铅笔递给晓晓,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引导着那软绵绵、使不上力气的小手,在田字格里,一笔一划地,缓慢而郑重地,书写着“晓晓”和“陈默”。
阳光透过窗户,将父女二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高大的父亲微微躬身,几乎将小小的女儿整个环住,专注地引导着她的手。女儿则全神贯注,感受着爸爸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横…竖…撇…捺…” 陈默低声念着笔顺,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耐心。
苏婉清从书房门口悄悄望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的心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那个在外界传闻中如同冰山、执掌着生杀予夺大权的男人,此刻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教导女儿书写着世间最平凡的姓名。这反差巨大的一幕,比任何情话都更让她动容。
写了几遍,晓晓的手有些酸了,注意力也开始分散。她靠在爸爸怀里,拿起刚才写的字,小声问:“爸爸,你的名字……难写吗?”
“不难。”陈默看着本子上那并排而立的四个字——“陈默”“晓晓”,心中涌动着一股陌生的暖流。这两个名字,此刻以一种最直接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那……妈妈的名字呢?”晓晓又问。
陈默拿起笔,在“晓晓”旁边,端端正正地写下了“苏婉清”三个字。他的笔迹依旧刚劲,但在书写这三个字时,笔锋间似乎莫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晓晓看着本子上爸爸、妈妈和自己的名字并排在一起,小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满足的笑容。她伸出小手,在那三个名字上摸了摸,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一家人紧紧相连的实体。
“爸爸,”她仰起头,靠在陈默结实的胸膛上,声音带着困意,却依旧执着地问,“你以前……也这样教过别的小朋友写字吗?”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低头看着女儿信任依赖的眼神,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戈壁滩上用树枝划下的计算公式,是实验室白板上飞速演算的复杂符号,是加密通讯里冰冷的代码……他的“教学”对象,从来不是孩子。
“没有。”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肯定,“爸爸只教晓晓。”
只教晓晓。
这四个字,像是一个最郑重的承诺,轻轻落在晓晓的心上。她满足地打了个小哈欠,在爸爸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眼皮开始打架,小手却还紧紧抓着那个写满了一家三口名字的田字格本。
陈默没有再说话,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女儿靠得更舒服。他低头看着怀中渐渐睡去的女儿,又看向膝头那个本子。上面歪歪扭扭和端正刚劲的字迹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最简单,却也最珍贵的画面。
阳光偏移,将影子拉长。客厅里一片静谧,只剩下晓晓均匀的呼吸声。
陈默就那样坐着,如同守护着某种易碎的珍宝。他知道,他或许不是一个好的启蒙老师,他的教学枯燥而缺乏趣味。但他正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参与到女儿的生命历程中,将“父亲”这个角色,一笔一划,重新刻写进彼此的骨血里。
而这识字的第一课,无关文字本身,只关乎陪伴,与那份迟来却深沉如山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