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地狱式训练结束。
操场上,三千新兵如同被从水里捞出来,又在泥地里滚了七天七夜。
一个个瘫在地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但他们的眼神,变了。
曾经的迷茫、恐惧、麻木,被一种淬炼后的精悍和冷厉所取代。
那是一种,见过地狱之后,再看人间皆坦途的眼神。
赵刚拿着一份统计报告,指关节捏得发白,快步走到正在了望塔上吹风的沈征身边。
“老沈,一周时间,淘汰了五百多人。”
“这个淘汰率……太高了。总部要是知道了,怕是又要来文件了。”
沈征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远方连绵的山脉。
“我只要能上战场的钢,不要一碰就碎的铁。”
“可他们也是好兵,只是……”
“只是跟不上我的节奏。”沈征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老赵,我们的敌人是冈村宁次,是武装到牙齿的甲种师团。”
“我给他们最好的武器,最好的伙食,甚至有盘尼西林保命。”
“我要的,就是一支能把冈村宁次撕成碎片的铁军!”
“在我的部队里,只有两种人。”
“战士,和懦夫。”
赵刚沉默了。
他看着下方那些虽然疲惫不堪,但军容已经截然不同的士兵,最终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沈征这才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体能和意志只是基础。接下来,才是真正要把他们锻造成‘利剑’的时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手写的章程,递给赵刚。
“这是我草拟的方案,你看看。”
赵刚疑惑地接过,只看了一眼标题,呼吸就停滞了一瞬。
《“华夏利剑”随营军事学院章程(草案)》。
“军事学院?!”赵刚的声音都变了调,“老沈,你……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们只是一个旅啊!”
“一个旅,现在是。以后呢?”沈征反问。
“你想让我们的战士,永远当一群只知道冲锋的莽夫?还是想让他们成为既能打仗,又懂得为什么打仗,甚至能指挥打仗的未来军官?”
“我需要的不只是一支能打的部队,我需要一个能自我造血、自我升级的人才孵化器!”
赵刚拿着那几页纸,只觉得手心发烫。
他明白了。
沈征的目光,从来就不只在眼前的战斗,甚至不只在冈村宁次身上。
这个男人,在为十年,甚至二十年后的未来布局!
“我……我需要人手!特别是文化教员!”赵刚的呼吸急促起来,眼里像是燃起了一团火。
“我已经给总部发电报了。”沈征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你的名义。延安那边,会派一批真正的知识分子过来。老赵,政治教育、文化扫盲,这是你的老本行。学院的教务,我全权交给你。”
“好!”赵刚重重点头,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热了。
三天后,“华夏利剑”军事学院,在一间由地主大院改造的临时教室里,正式挂牌。
开学第一课,赵刚亲自讲授《论持久战》。
教室里,坐满了从各营连抽调上来的基层军官和表现优异的士兵,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然而,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一个极不和谐的画面出现了。
李云龙,堂堂一团团长,正靠着墙壁,脑袋一点一点,鼾声虽然压抑着,但那节奏感,比窗外的蝉鸣还有规律。
坐在他旁边的张大彪,急得满头是汗,用胳膊肘捅了他好几次,结果李云龙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得更香了。
“咳咳!”
讲台上的赵刚,脸都黑了。
他强忍着怒气,提高音量:“……所以,我们必须认识到,战争的胜利,不仅来源于战场上的勇敢,更来源于正确的战略指导思想!李云龙同志!”
赵刚猛地一声大喝。
“嗯?啊?到!”
李云龙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讲台,口水还挂在嘴角。
全班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
赵刚气得脑门青筋直跳:“李团长!请你谈一谈,你对‘战略’这两个字的理解!”
李云龙抹了把脸,清醒了点。
他梗着脖子,环视一圈,理直气壮地吼道:“战略?啥他娘的叫战略?!”
“老子的战略就一个字——打!”
“打不过,就用脑子打!挖坑、埋雷、掏黑枪!只要能弄死小鬼子,那就是好战略!”
“在课堂上磨嘴皮子,能把冈村宁次说死吗?有这功夫,旅长批给咱们的那批新炮弹都拉回来了!给老子一个炮营,老子现在就敢去端了太原城!”
这番歪理,引得不少基层军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赵刚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
“说得好。”
众人回头,只见沈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正抱着臂,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云龙。
李云龙一见沈征,顿时来了劲:“旅长,你来评评理!这读书有啥用?不是耽误工夫吗?”
沈征缓缓走进教室,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走到李云龙面前。
“你的战略,没错。”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冷。
“但你的战略,只能让你当一个团长,顶天了,一个师长。”
“你懂得怎么打,但你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打。你只看到了眼前的山头,却看不到整片战场的棋局。”
沈征指了指讲台上的地图。
“我问你,冈村宁次为什么要搞‘焦土’作战?他的兵力部署,弱点在哪?我们的反制措施,应该从哪里切入?如何调动兄弟部队协同?如何将一场战役的胜利,转化为整个战略态势的优势?”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李云龙哑口无言。
他张着嘴,喉结滚动,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沈征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战争,是一门科学!是政治的延续!我办这个学院,不是让你们来学着当秀才的。”
“我是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学会用脑子打仗!”
“我需要的是一群能带领狼群的狼王,而不是一群只会埋头冲锋的野狗!”
“李云龙,”沈征的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脸上,“你如果现在还想不通,可以继续睡。”
“等哪天张大彪的军衔比你高了,你再去问他为什么。”
说完,沈征转身就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李云龙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着沈征的背影,又看看周围那些若有所思的年轻军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娘的,杀人不过头点地。
这小子,诛心啊!
与主课堂的鸡飞狗跳不同,学院另一侧的“技术班”,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十几名从各部队和新兵里筛选出来的“技术苗子”,正围着一台被拆解的日式发动机,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混合气味。
被俘的德国工程师汉斯,正用蹩脚的中文,讲解着内燃机的原理。
小栓子,那个曾经的铁匠铺学徒,此刻听得如痴如醉。
他的膝盖上,放着一个笔记本,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零件的草图和公式。
“老师,不对!”
小栓子突然站起来,指着一个活塞连杆,“这个地方的曲轴夹角,如果能再优化三度,减少往复运动的机械损耗,转速是不是可以提得更高?”
汉斯愣住了,他扶了扶眼镜,拿起图纸和游标卡尺重新计算了一下。
随即,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上帝!你……你是个天才!”
小栓子的脸微微一红,挠了挠头,又坐了下去,继续埋头在他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在他的本子最后一页,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造出比鬼子更好的大炮,更好的车,更好的飞机。让沈旅长,用我们造的武器,把鬼子赶出中国。”
夜深了。
赵刚整理完一天的教案,疲惫地走进旅部指挥所。
沈征依旧站在那副巨大的沙盘前,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李云龙今天下午没睡。”赵刚给他倒了杯水,笑着说,“虽然还是一脸不服气,但起码在听了。”
“他会想通的。”沈征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沙盘。
“这批学员,都是好苗子。特别是技术班的那些孩子,假以时日,绝对是我军的栋梁。”赵刚感叹道。
“老沈,你这一步棋,走得太远了,也太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