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弹指间,凡间已悄然滑过数百载春秋。
对于修行者而言,数百年或许只是一次长久的闭关,一次秘境的探索;但对于滚滚红尘中的绝大多数生灵,这已是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足以见证王朝更迭、家族兴衰,乃至沧海桑田。
然而,有一处地方,仿佛被时光格外宽容的遗忘了。
“南北酒楼”。
招牌依旧是那块老招牌,镌刻的字迹饱经风雨,却未曾褪色。酒楼的位置也没变,依旧在城中最热闹的那条大街上,只是周围的店铺换了一茬又一茬。
酒楼内部的陈设,也与数百年前相差无几。梨木的桌椅被擦拭得光可鉴人,柜台后那一排排酒坛泥封严实,散发着醇厚的酒香。跑堂的伙计手脚麻利,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热情笑容,招呼着南来北往的客人。只是若是有心人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伙计的动作似乎过于利落了些,眼神也过于灵动,而且似乎几十年来都未曾换过人,容颜也未见多少改变。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位常年坐镇柜台的老板娘。
数百年过去,她依旧是那一身似火的红裙,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曼妙曲线。容颜娇艳如昔,眉眼间依旧带着那股动人心魄的媚意,仿佛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此刻,正值午后,酒楼里的客人不算太多。绾绾芊玉手拨弄着算盘珠儿,核对着一日的账目。
“老板娘,再来一壶烧刀子,切二斤酱牛肉!”一个粗豪的汉子拍着桌子喊道,看打扮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
绾绾头也没抬,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王老三,上个月的酒钱还没结清呢,这次是现钱还是赊账?”
那汉子王老三脸色一红,讪讪的笑道:“老板娘您记性真好……这次现钱,现钱!”说着连忙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
旁边一个相熟的老客笑道:“王老三,你敢在绾绾老板娘的店里赖账?怕是不知道这南北酒楼开了几百年,还没人能在这里白吃白喝呢!”
王老三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谁不知道绾绾老板娘手段通天?我王老三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就在这时,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后堂冲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青色小衫,虎头虎脑,眉眼极为俊秀。仔细看去,那五官轮廓,竟与数百年前那位在此地搅动风云的少年,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娘!娘!我今天的字写完啦!”小男孩举着一叠宣纸,献宝似的跑到柜台前,眼巴巴的看着绾绾。
绾绾停下拨算盘的手,接过宣纸,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迹虽然还显稚嫩,但一笔一划,已初具框架,隐隐能看出一种不凡的风骨。她伸出纤指,点了点小男孩的额头,笑道:“嗯,还算工整。不过‘静’字右边那个争,写得有点歪了。张念竹,不可懈怠,知道吗?”
小男孩,用力点了点头,小脸满是认真:“知道啦,娘!我待会儿就去重写十遍!”
他趴在柜台上,晃着两只小脚丫,看着娘亲继续算账,乌溜溜的大眼睛在酒楼里好奇地打量着。客人们的谈笑声,酒杯碰撞声,伙计的吆喝声,构成了一幅鲜活而热闹的市井画卷。
这几百年里,南北酒楼早已成了一个传奇。不仅是因为它历史悠久,味道正宗,更因为它这位容颜不老、背景神秘的老板娘。有人猜她是隐居的修仙者,有人猜她是精怪所化,但无论哪种猜测,都无人敢在这里闹事。曾经有几个不开眼的地痞流氓想来收保护费,结果刚进店门就莫名其妙地摔了个狗吃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从此再也不敢踏足这条街。也有些不长眼的修真界败类,仗着有点修为想来找茬,结果往往是进了后院就再也没出来过,仿佛人间蒸发。
久而久之,大家都心照不宣——这南北酒楼,水深得很,老板娘更是不能招惹的存在。
张念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他知道自己的娘亲不是普通人,也知道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更不是普通人。酒楼里的伙计们,表面上和常人无异,实则都对他极好,也极恭敬,偶尔还会教他一些强身健体、凝神静气的小法门。后院里,那条总喜欢趴在墙角晒太阳的大黑驴,更是能口吐人言,时不时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跟他念叨:“小子,你爹当年可是……唉,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赶紧给本皇拿点好吃的来!”
日子就这样平静而充实地流淌着。但对于张念竹来说,心里始终有一个空缺,一个关于“父亲”的空缺。
他看着娘亲每日操持酒楼,应对各方客人,时而温柔,时而泼辣,将偌大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知道娘亲很厉害,什么都能搞定。但他也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看到娘亲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望着天边的明月,或是漫天星辰,久久不语。
他也问过黑皇,问过酒楼里那些“叔叔伯伯”关于父亲的事。他们要么含糊其辞,要么就是一脸崇拜的说他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正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具体是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却从无人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此刻,夕阳西下,酒楼里点起了温暖的灯火,喧闹声渐渐平息,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张念竹的心头。他跳下柜台,走到绾绾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裙角。
绾绾低下头,柔声问:“怎么了,念竹?饿了吗?厨房里温着鸡汤。”
张念竹仰起小脸,那双酷似他父亲的眼睛,带着孩童特有的、不加掩饰的期盼与委屈,轻声问道:
“娘,爹什么时候回来?”
酒楼里尚未散尽的几个老客,似乎隐约听到了这句问话,交谈的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去,目光若有若无的瞟向柜台方向,带着一丝好奇与感慨。连后堂门口探出半个脑袋的黑皇,动作也顿住了,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绾绾低头看着儿子那张写满渴望的小脸,看着他眼中倒映着的、属于自己的身影。数百年的等待,无数的日夜思念,以及那份深埋心底、从未动摇过的信念,在这一刻,在她绝美的容颜上,化作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微笑。
她弯下腰,将张念竹轻轻抱起,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高脚凳上,与他平视。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在陈述一个天地至理:
“快了。你爹他啊……答应过我们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等他做完了该做的事,就一定会回来。”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目光仿佛穿透了酒楼的屋顶,穿透了层层云霄,望向了那无尽遥远的、不知名的所在。
“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再也不分开了。”
张念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小脑袋靠在了娘亲温暖的肩膀上。他虽然还是不清楚父亲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但娘亲话语中的那份笃定,让他小小的心安定了下来。
黑皇悄悄的缩回了脑袋,只是那双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低声嘟囔了一句:“臭小子,再不回来,你儿子都要能打酱油了……本皇都快闲出鸟来了……”
酒楼外,华灯初上,凡间的烟火气,依旧喧嚣而温暖。
绾绾抱着儿子,感受着那血脉相连的温暖,心中的某个角落,轻声低语:
“南竹……我和儿子,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