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四年,六月初六。
云贵高原进入了最为狂暴的雨季。天空仿佛漏了个大洞,浑浊的雨水日夜不停地倾泻而下,将那连绵起伏的十万大山笼罩在一片苍茫的白雾之中。
乌蒙山脉,这是一道横亘在云南与贵州之间的天然屏障,山势雄奇险峻,更有“乌蒙磅礴走泥丸”之说。但在想要打通西南大动脉的建设者眼里,这哪里是泥丸,分明是一道道难以逾越的鬼门关。
在一条刚刚被炸药啃出来的半山腰便道上,工部尚书李天工正穿着一身满是泥浆的蓑衣,手扶着湿滑的岩壁,盯着前方一处塌方的断崖发呆。
他的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怒吼的金沙江支流在谷底奔腾咆哮,听得人头皮发麻。
“尚书大人,这……这没法修啊!”
旁边的一名工程勘探队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里带着哭腔,“这山体全是碎石土,一炸就塌!这几天咱们已经填进去三个钻探班了,连个响都没听见人就没了!这哪是修路,这是填命啊!”
李天工脸色铁青。他看着那被暴雨冲刷得摇摇欲坠的崖壁,心里也是一阵阵发紧。
虽然他在太行山修过铁路,但那是北方,石头硬是硬了点,但稳固。可这西南的大山,又是溶洞又是暗河,再加上这要命的雨季,地质结构极其复杂脆弱。
“修不了也得修!”李天工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执政官说了,这条路是西南的血管,是国家的命脉!血管不通,西南这块肉就要坏死!就算是把这座山给老子挖空了,也要把铁轨铺过去!”
“可是……没人敢上了啊!”勘探队长指着身后那一群缩在岩石下瑟瑟发抖的民夫,“这些是从外省招来的流民,看了这阵势,都说这里有山神爷把门,给再多钱也不干了,闹着要回家。”
李天工回头看去。那些民夫眼中满是恐惧,看着那云雾缭绕的山峰,就像看着吃人的怪兽。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之时,山道下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震天动地的号子声。
“嘿吼!嘿吼!”
声音虽然杂乱,却透着一股子令人心颤的力量,甚至盖过了谷底的涛声。
李天工探头望去,只见在山脚那条泥泞的小路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如蚂蚁搬家一般,扛着枕木、背着箩筐,艰难地向上攀爬。
他们没有穿官发的号衣,甚至很多人连鞋都没有,赤着满是老茧的双脚踩在烂泥里。他们身上披着蓑衣,或者干脆光着膀子,黝黑的皮肤在雨水中泛着光。
“那是谁?”李天工愣住了。
“报告尚书!”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是李司令!李司令带着人来了!”
话音未落,李定国的身影出现在了山道转角。
他没有骑马(马根本上不来),而是和那些人一样,扛着一根沉重的枕木,浑身湿透,裤腿卷到了膝盖以上。
在他身后,跟着的不是正规军,而是成千上万名刚刚剪了辫子、或者刚刚脱下奴隶服饰的本地土民。
有彝族,有白族,有苗族,还有汉族。
“李司令?你这是……”李天工连忙迎上去,想要接过他肩上的枕木。
“别动!这可是宝贝!”李定国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李尚书,听说你的工人吓跑了?没事!我给你带人来了!”
李定国放下枕木,直起腰,指着身后那望不到头的人群。
“这些,都是刚刚分了田地的老乡!是以前土司老爷家的‘娃子’(农奴)!”
“我告诉他们,官府要修一条能跑‘铁龙’的路。这路修通了,他们种的粮食、山里的药材,就能卖到大城市去换钱,换盐巴,换花布!这路,就是他们的致富路,是通向好日子的天路!”
“结果你猜怎么着?”李定国脸上满是自豪,“我一喊,十里八乡全动了!不用给工钱,只要管饭就行!他们说了,这是给自家修路,谁不出力谁是孙子!”
李天工看着那些面孔。
那是一张张饱经风霜却充满希望的脸。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
一个月前,他们还是任人宰割的牲口;一个月后,他们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为了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和希望,他们愿意付出一切。
“好!好啊!”李天工热泪盈眶,“有这样的人民,什么样的山神爷敢拦路?!”
“老乡们!”李天工大步走到人群前,大声吼道,“我李天工给你们保证!只要咱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这路,一定能通!”
“通!通!通!”
数万人的呐喊声在山谷中回荡,震散了漫天的雨雾。
真正的“天路战役”,在这一刻正式打响。
接下来的日子里,乌蒙山区上演了一场人类工程史上的奇迹。
没有大型挖掘机,就用手挖,用肩扛。
没有盾构机,就用钢钎打眼,用黑火药爆破。
李小宝紧急调拨来的几十台小型蒸汽机成了最大的帮手。虽然笨重,但经过改装后,变成了强力的卷扬机和抽水机,将巨大的石块从谷底吊上来,将隧道里的积水抽出去。
六月二十日,最艰难的“老虎嘴”路段。
这里是一处绝壁,要在上面开凿出一条能容纳火车通过的栈道。
暴雨如注。
“不行啊!钻头打不进去!石头太硬了!”
悬在半空中的风钻手大喊道。
“换炸药!用‘没良心炮’的发射药包!定向爆破!”李天工亲自在下面指挥。
一名叫阿木的彝族小伙子,自告奋勇地绑上绳索,怀里抱着几十斤重的炸药包,像猿猴一样荡到了绝壁的缝隙处。
“点火!”
引信嘶嘶作响。阿木迅速蹬着岩壁,借力荡开。
“轰——!!!”
一声巨响,碎石飞溅。
坚硬的岩壁被硬生生地啃下了一大块。
但就在这时,一块松动的巨石突然从上方滚落。
“小心!”
下面的工友惊呼。
眼看巨石就要砸中尚未落地的阿木,另一根绳索上的老工头猛地一荡,用身体撞开了阿木,自己却被巨石擦中肩膀,鲜血直流。
“阿爹!”阿木哭喊着扑过去。
老工头虽然受了伤,却咧嘴笑了:“哭个球!老子命硬,死不了!路……通了吗?”
“通了!通了!”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发生。
伤亡是惨重的,但进度却是惊人的。
这支由汉、彝、苗等各族人民组成的筑路大军,硬是凭着一股子“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豪气,在绝壁上凿出了路基,在激流上架起了桥梁。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
当第一根铁轨被铺设在刚刚竣工的“乌蒙山一号隧道”口时,李天工和李定国并肩站在洞口。
看着那两条向着远方延伸的黑色线条,李定国感慨万千。
“李尚书,你知道吗?以前这里的土司说,这山是神的骨头,动不得。谁动谁死。”
“现在呢?”李天工笑着问。
“现在?”李定国指着那些欢呼雀跃的工人,“现在神也得给人民让路!因为人民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神!”
为了解决沿途的补给和医疗问题,中华国防军不仅投入了大量的后勤力量,还将刚刚建立的战地医疗体系搬到了工地上。
傅青主带着他的徒弟们,背着药箱,穿梭在工棚之间。
“这是防瘴气的药包,每个人都要戴!”
“喝水必须烧开!不许喝生水!”
在严格的卫生管理下,原本令人谈之色变的“瘴气”(即将在下一章爆发的疟疾前兆)被暂时压制住了。
八月,随着雨季的结束,铁路的铺设速度大大加快。
昆明至曲靖段已经初具规模。一辆小型的蒸汽机车头(为了适应山地,特意减小了自重,增加了扭矩)喷吐着白烟,第一次在这片高原上试运行。
“呜——!!!”
汽笛声响彻云霄,吓飞了山林里的鸟群,也震动了沿途所有百姓的心。
看着那个不用吃草就能跑得飞快、还能拉几十车货物的“铁龙”,那些曾经被土司愚弄说“汉人有妖法”的土民们,彻底服了。
这不是妖法,这是科学,是力量,是富裕的希望。
一位白族老族长摸着铁轨,老泪纵横:“这下好了,山里的核桃、皮毛都能运出去了。咱们的娃,以后不用再受穷了。”
这一天,被后世称为“西南大开发的起点”。
这条用血肉和钢铁铸成的天路,不仅连接了昆明与中原,更连接了亿万民心与一个新的时代。
而在南京,卢象升看着李天工发回的电报,在地图上重重地画了一条红线。
“好!路通了,资源就能出来了。”
“告诉李小宝,云南的铜,贵州的汞,还有那些稀有金属,马上就会源源不断地运到他的实验室。”
“他的内燃机,还有那些更疯狂的想法,可以开始加速了!”
窗外,秋风送爽。
中华国的工业引擎,在获得了西南资源的注入后,即将迎来一次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