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天地惊变已过去三年。
孤山镇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春日会绿,秋日会黄,井水不再浑浊,牲畜也不再夜啼。
那场几乎灭世的灾劫,在凡俗的记忆里,渐渐模糊成一场异常可怕的天灾,仅供茶余饭后偶尔提及。
唯有沈清尘知道,那不是天灾。
那是他用尽全部少年意气与纯粹认知,去哀悼的一场献祭。
三年里,他离开了孤山镇,凭借着陶知行昔日教导的粗浅吐纳法门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跋山涉水,四处寻访仙缘。
他做过镖师,当过药农,睡过荒庙,也曾在世家门前跪求数日而不得其门而入。
他比谁都清楚,在这末法时代,真正的修行之路何其艰难,仙门收徒的标准何其严苛。
但他没有回头路。
掌心那片桃花瓣,被他用最柔软的丝绸包裹,贴身收藏。
那是他唯一的念想,也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全部信念。
这一日,他衣衫褴褛,满面风霜地站在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之下。
云麓山。
据传是如今修真界为数不多仍维持着山门传承的古老宗门之一,十年一度的开山收徒之日,就在今天。
山门前,人山人海。
有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有气度沉稳的散修后人,更多的则是像沈清尘这样怀揣着渺茫希望的凡人少年。
他们排着长队,等待着决定命运的试炼。
“下一个!”
负责初试的外门弟子声音冷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末法时代,拥有修行资质者万中无一,大多不过是来碰运气罢了。
沈清尘走上前。
那弟子头也不抬,指了指旁边一块半人高的黝黑石碑:“手放上去,凝神静气。”
这是测灵石,用以检测灵根资质。灵根乃修行之基,无灵根者,一切休提。
沈清尘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按在冰冷的石碑上。
他闭上眼,努力回想陶知行教导他吐纳时,那种感应天地气息的微妙感觉。
石碑毫无反应。
那弟子皱了皱眉,刚要挥手让他离开。
突然!
石碑内部,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那光芒混沌不堪,非金非木,非水非火,亦非土,黯淡得几乎难以察觉。
“这......”弟子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石碑,又看了看沈清尘,眉头皱得更紧,“五行混杂,资质......劣等。几近于无。”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劣等灵根,在这修行路上,比凡人也好不了多少,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突破炼气期。
沈清尘的心沉了下去,但他没有动,只是紧紧抿着唇。
那弟子似乎有些犹豫。按规矩,这等资质是绝无可能入门的。但......石碑毕竟亮了一下,虽然微弱且怪异。
“罢了,”弟子叹了口气,“你去那边,‘问心路’试炼。若能走过三分之一,或可留作杂役。”
问心路,云麓山第二道试炼,考验心性、毅力与悟性。对于资质不足者,这是最后的机会。
沈清尘默默行礼,走向那条蜿蜒向上、隐没在云雾中的青石小径。
一步踏入,周遭景象瞬间变幻。
不再是热闹的山门,而是变成了孤山镇后山,那片桃花盛开的林地。
陶知行一袭青衫,正坐在石桌旁,对他微笑招手:“清尘,来,今日与你论一局新谱。”
幻境!
沈清尘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沉溺进去。那笑容,那声音,是他三年里午夜梦回都不敢奢求的温暖。
但他立刻狠狠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
“假的。”他低声告诉自己,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在等我。”
他无视了幻境中的陶知行,迈步向前。幻象如水面波纹般荡漾了一下,消散了。
第二步,幻境再变。他看到了天地崩坏那日,陶知行化作流光冲天而起的决绝背影,听到了自己那声撕心裂肺的“先生——!”。
那股锥心之痛再次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沈清尘眼眶瞬间红了,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迎着那毁灭的景象,一步步向前走去,任由泪水无声滑落,却始终没有回头。
第三步,第四步......问心路上,幻象层出不穷。有权势富贵的诱惑,有心魔低语的侵蚀,有对前路艰难的恐惧与自我怀疑......
沈清尘的心志,早已在三年的颠沛流离和那场永世难忘的诀别中,被打磨得如同磐石。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纯粹到容不下任何杂质。
找到他,复活他!
不知走了多久,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仿佛背负着山岳。
双腿如同灌铅,每一次抬起都无比艰难。汗水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滴落在青石台阶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记不清走过了多少台阶,也早已超过了三分之一的要求。
他只知道向前,向上!
终于,在视野模糊、几乎要力竭昏迷的前一刻,他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云雾散开,眼前是一座古朴的平台。几位身着云纹道袍、气息渊深的长老,正目光惊异地看着他。
他,走完了整条问心路。
一个资质劣等,几近于无的凡人,走完了连许多内门弟子都未必能全程走完的问心路!
“此子......心性之坚,世所罕见。”一位面容清癯的长老抚须叹道。
“可惜,资质太差。末法之世,资源有限,培养他,恐事倍功半,得不偿失。”另一位长老摇头。
为首的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云麓山掌教玄玑真人,目光落在沈清尘身上,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他的灵魂。
“你,为何求仙?”玄玑真人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直指人心的力量。
沈清尘喘着粗气,身体摇摇欲坠,却努力挺直脊梁。他抬起头,毫不避讳地迎上掌教的目光,声音沙哑却清晰,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为一人。”
“逆天改命,向死而生。”
平台上一片寂静。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为一人求仙?这理由,何其狂妄,何其......痴傻!
玄玑真人沉默地看着他,许久,缓缓道:“情执过深,易生心魔,于修行不利。”
沈清尘垂下眼睫,复又抬起,眼中的火焰未曾熄灭半分:“若无情执,弟子何必修行?”
玄玑真人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最终,他轻轻一叹:
“罢了。念你心志可嘉,毅力非凡,准你入外门,暂为杂役弟子。望你好自为之。”
“谢掌教!”沈清尘深深一拜。
他知道,这仅仅是起点。杂役弟子,是云麓山最底层的存在,干最累的活,得最少的资源,修行之路更是漫漫无期。
但他终于,踏进了这道门。
成为云麓山外门杂役弟子的日子,比沈清尘想象的更为艰苦。
他每日需要完成大量的杂务——挑水、劈柴、清扫、照料药园。
分配给他们的,是最粗浅的《引气诀》,以及微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石和丹药。
与他同批的杂役弟子,大多资质平平,在日复一日的劳役和看不到希望的修行中,渐渐磨灭了初入仙门时的热情,变得麻木或怨天尤人。
但沈清尘不同。
他将所有劳作视为磨砺肉身的机会,将每一点微末的灵气吸入体内,小心翼翼地运转那粗浅的《引气诀》。
他的进步缓慢得令人绝望,三年时间,仅仅勉强达到炼气期二层,这在宗门内,几乎是垫底的存在。
他遭受过无数白眼和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