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南海，黄昏像被打翻的金箔，将海面染成一片流动的琥珀色。
林砚靠在“砚海号”私人游轮的甲板栏杆上，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目光放空地望着远处逐渐模糊的海平面。
作为国内顶尖的珠宝设计师，林砚刚结束一场耗时半年的系列发布会。
本该是庆功的时刻，他却只觉得浑身疲惫——最新系列“潮汐”虽被媒体吹捧为“年度最佳海洋主题设计”，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缠绕的银链、镶嵌的蓝托帕石，不过是他对“海洋”这个概念的刻板复刻。
灵感像枯竭的泉眼，连最后一滴水珠都消失殆尽。
“林先生，要不要尝尝刚烤好的龙虾？”
船员老周端着餐盘走过来，脸上带着憨厚的笑。
老周跟着林砚三年，知道这位年轻设计师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藏着对自己的苛责，尤其在创作瓶颈期，更是连饭都吃不安稳。
林砚摇摇头，把雪茄塞回烟盒：
“不用了，你们吃吧。对了，渔网收了吗？”
他这次出海，除了散心，还想碰碰运气——以前偶尔会从海里捞到些奇形怪状的珊瑚或贝壳，说不定能刺激些新想法。
“正收着呢，今天洋流不错，估计能捞着不少好东西。”
老周指了指船尾，那里几个船员正合力拉动巨大的渔网，渔网在海面上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随着拉力逐渐收紧，网眼间溅起的水花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林砚起身走向船尾，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稍微驱散了些心头的滞闷。
渔网越收越近，他能看到网里挣扎的海鱼，还有几片色彩鲜艳的珊瑚，心里刚升起一丝微弱的期待，突然听到船员小张惊呼一声：
“周哥！这是什么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渔网中央。
那是一个蜷缩的身影，银蓝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脖颈和脊背，皮肤在夕阳下泛着近乎透明的冷白，
而最让人震惊的是，他的下半身并非人类的双腿，而是一条布满菱形鳞片的鱼尾——
鳞片在光线下折射出渐变的蓝光，从接近腰腹的银白，过渡到尾鳍处的深海蓝，像把整个星空都揉进了鳞片里。
“人鱼？”
老周手里的餐盘“哐当”一声掉在甲板上，里面的刀叉滚了一地，
“这......这世界上真有人鱼？”
船员们都慌了神，有人往后退，有人举着手机想拍照，却被林砚厉声喝止：
“别拍！把渔网放轻点，别伤着他！”
林砚快步走过去，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见过无数稀有的珠宝原石，也设计过价值连城的首饰，却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存在——
那人鱼少年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的阴影，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忍受疼痛。
他的手臂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正渗着淡金色的血液，滴落在渔网的绳索上，瞬间被海水冲淡。
“小心点，慢慢把他抬到水箱里。”
林砚的声音有些发紧，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渔网的绳结，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少年的鳞片，冰凉的触感像上好的蓝宝石，却比宝石多了一丝鲜活的温度。
少年像是被触碰惊醒，猛地睁开眼。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虹膜是纯粹的深海蓝，瞳孔却呈竖瞳状，带着野生动物般的警惕与锐利。
他看到林砚的瞬间，身体猛地一缩，鱼尾用力拍打了一下渔网，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林砚的衬衫。
“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林砚放柔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威胁，
“我们只是......意外捞到你，会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
少年没有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林砚，竖瞳微微收缩。
他的牙齿很尖，嘴角还沾着一点血迹——林砚这才注意到，渔网里除了他，还有半条被撕碎的鲨鱼尸体，显然在被捞上船之前，这少年正在捕猎。
船员们终于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渔网拆开，用防水布裹住少年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抬到游轮底层的备用水箱里。
水箱是之前用来存放活海鲜的，容量足够大，林砚让人往里面加了些海盐，又找来干净的毛巾，想帮少年擦掉身上的渔网纤维。
可他刚靠近水箱，少年就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鱼尾在水里用力一摆，掀起的水花差点将林砚淋透。
林砚停下动作，看着水箱里紧绷着身体的少年，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顶级鸽血红宝石时的心情——同样的惊艳，同样的觉得“此物本不该属于人间”。
“你叫什么名字？”
林砚坐在水箱边的台阶上，轻声问道。
他知道对方可能听不懂，但还是忍不住开口，“我叫林砚，是这艘船的主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话没说完，少年突然朝他扑过来，双手抓住水箱的边缘，身体前倾，鼻尖几乎要碰到林砚的额头。
他的呼吸带着海水的咸腥味，眼神却不再是纯粹的警惕，反而多了些好奇。他盯着林砚胸前口袋里露出来的设计稿，目光在那些勾勒着海洋元素的线条上停留了几秒。
林砚心里一动，慢慢掏出设计稿，摊开在少年面前。
那是他之前画的“潮汐”系列草图，有缠绕的海浪纹样，也有镶嵌着宝石的鱼形吊坠。
少年的目光跟着线条移动，竖瞳渐渐放松，甚至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画纸上的鱼形图案。
他的指尖很凉，带着海水的湿气，碰到纸张时，林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突然明白，老周说的“好东西”，从来都不是那些珊瑚和贝壳，而是眼前这个从深海而来的少年。
这个黄昏，林砚找到了比任何珠宝都珍贵的东西——他枯竭灵感的信标，正隔着一层透明的水箱壁，用带着好奇的眼神，注视着他的世界。
“砚海号”返航的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倍。
林砚几乎没离开过底层甲板，除了让船员准备新鲜的海水和生鱼片，其余时间都坐在水箱边，要么看着少年，要么在速写本上画着草图。
少年似乎渐渐放下了警惕，不再对林砚的靠近嘶吼，甚至会在林砚画画时，把下巴搁在水箱边缘，静静地看着他笔下的线条。
林砚给少年取了个名字，叫“浪生”——生于海浪，长于深海，像极了他的来历。
浪生虽然不会说话，却能听懂简单的指令，比如林砚说“吃饭”，他就会游到水箱边，等着林砚把切好的生鱼片递给他。